小说书本网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穿越成老鸨怎么破 作者:Aimee央央 文案 千年不散的魂魄 迟来已久的爱情 ———————————————————— 世人皆知: 洛扬春乃天下第一名妓,京都千荥城内多少侯爵将相一掷千金,只求美人一笑倾城。 而那洛美人却手指一位青衣男子,眼中泛着盈盈微光,“扬春倾心宋公子已久。” 正待众人或悲愤或怒气冲天地望着那俘获美人芳心的青衣公子时,那男子却勾唇一笑,指着洛扬春身后缩头缩脑打算溜走的女子说道:“洛姑娘误会了,在下来这望江楼只是看上了你们的老鸨罢了。” 那个正打算溜走的身影一僵。 洛扬春眉峰一抖。 吃瓜群众的唇角一抽。 此口味不可谓不重哉,此眼光不可谓不清奇哉…… 那名青衣男子却幽幽笑道:“乐乐,过来。” 声音温醇清冽,勾人心魂。 常乐:“……” 宋祁,你丫给老娘等着! 是的,我们常大小姐穿到古代,硬生生地成了一位正经的职业纳税人——老鸨。 俗称 MA MA…… PS:各位小可爱们,作者菌下本书《找个妖兽谈恋爱》,盐小白逆袭众兽心的励志故事,有兴趣的宝宝可以去收藏哦! 内容标签: 灵魂转换 前世今生 穿越时空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常乐、宋祁、江恒裕 ┃ 配角:洛扬春,齐商,和玉公主 ┃ 其它:望江楼、摘星阁 ==================   ☆、人善被人欺   像是泡在灌满了琼露佳酿的酒池子中,常乐头脑发晕,脸蛋亦正熏得通红,嘴中毫无意识地哼哼唧唧半晌,然后便感觉脖颈处密密麻麻一阵瘙痒,随之而来一阵濡湿粘腻的感觉,常乐一皱眉,迷迷糊糊之际伸手去擦,谁知指尖却是一片颇为结实弹性的肌肤。   常乐心尖忽幽一颤,睡意全无。只见她的睫毛轻轻眨了眨,然后猛地张开一条缝。   入目的景致略有些香艳,但好在自己的衣服还有大半挂在身上,宣誓着自己的贞操。常乐伸出两根手指狠狠掐上自己腰上的嫩肉,眼泪差点就随着飚出眼眶。   果真,这不是梦。   只见伏在她身上埋头耕耘的男子此刻微微抬头,瞧见她睁眼,便笑眯眯凑上前来。那人的肤色偏黑,身材匀称,只是那平平淡淡的五官若是放到马路上去决计会被淹没在人潮里,让人瞧不出任何特色。   “宝贝,香一个~”   那人的声音自胸腔传出,有股莫名的油腻感,常乐望着那愈来愈近的笑脸,身侧的拳头松了又紧,紧了又松,在那人即将抵达她唇瓣的刹那,常乐瞬间飞起一脚,将那人踢翻在地,然后灵活一跃跳到地上,一边噼里啪啦地补脚一边口中骂骂咧咧。   “我香你大爷!”   ……   常乐每每想到当初这个场景,小身板都会禁不住抖上三抖,那个被自己踩在脚底的色狼竟是这大炀京都千荥城内的府尹赵威赵大人,据说还曾是她望江楼多年的靠山。   之所以说是“曾”,是因为常乐的那几脚成功地惹怒了府尹大人,其一怒之下发誓再不踏入望江楼一步。与他相熟的几位大人亦从此匿了踪迹,再也没有出现过,遂望江楼一夜之间便成了人们避之不及的花街一隅。   是了,她常乐穿越了,而且穿越过来的第一件事便是把府尹大人痛扁了一顿。   只是她不明白,别人家穿越都是穿成哪个大户人家的小姐或夫人,再不济,总也是个清白人家的丫头,可她常乐竟然摇身一变,成了这大炀京都千荥城内望江楼的老板娘。这望江楼听着雅致,却是一所花楼,俗称妓院。   而常乐,便是此处的老鸨,人称常妈妈……   秉持着既来之则安之的态度,常乐还未在望江楼大展身手,便深切地感受到了何为树倒猢狲散。   “欺人太甚!”   常乐一拍桌子,匆忙咽下口中嚼到一半的桂花糕,抹了抹唇角的糖渣,对着面前哭得梨花带雨的小美人破天荒地炸了毛。   “你你你!说的就是你!”   虽是表面装得如此愤慨,常乐内心却是悲悲惨惨戚戚,她容易吗她?   话说当初自己刚刚穿越过来的那会儿还不知世事艰辛,见着自家哪个姑娘有个情投意合的少年郎便禁不住一颗母爱泛滥的心,就直接把那姑娘放了,给她些银两首饰过活,免得以后吃亏。   可谁知这股风气后来竟是愈演愈烈,昨日竟连后厨的老妈子也来向她哭诉自己要去追求真爱了……   常乐本来思及她闯下的祸根,想着面对大家应当博爱一些。可如今却痛定思痛,决定狠下心来,彻底整治整治她这望江楼的歪风邪气,誓死要留下面前这根望江楼难得的好苗子!   眼前的女子身形纤弱,肤色莹白透净,小巧的鹅蛋脸我见犹怜,睫毛弯弯,忽闪忽闪的样子就像一头小鹿一般,直击人心底。这个娇滴滴美艳艳的姑娘,就是望江楼三年来的头牌洛扬春。   遂常乐装模作样地咳嗽一声,手指在桌上敲过三声,敲得地上跪着的女子不由心尖发颤。   “我说春春呐,不是常妈妈我不想放你。”   常乐的架势做得十足,一边起身状似沉重地左右踱步,一边摇头叹气,耳际的银环亦跟着叮铃作响,仿佛她想的并不是她家头牌的归宿问题,而是事关国计民生的大事一般。   常妈妈这三个字,若说当初常乐第一次听到时,那叫一个惊悚震惊,鸡皮疙瘩顺着胳膊刷拉拉起了一身。谁知如今说地多了,竟愈发地顺口起来,好似她果真就是那正儿八经的青楼老板。有时要是不说上两句,还会觉得自己莫名吃了亏一般。   “常妈妈,难不成是扬春做错了什么?惹了您不开心?”   望着洛扬春那副苦兮兮的模样,常乐心下一叹,你怎么会做错什么事儿呐,你做过最错的事儿就是生了这么张让旁人垂涎欲滴的小脸蛋。   虽是如此想着,常乐却脚步一顿,转身坐在一边的凉椅上,唉声叹气道:“春春呐,你也知道咱们望江楼最近的生意是愈发地难做了,这儿该走的不该走的全都弃我而去,眼瞅着这望江楼就要关门大吉了,常妈妈我又怎能不急?怎能不气呢?”   洛扬春果真秀眉微蹙,似乎在思索着什么,“那常妈妈的意思是?”   就等她这句话!   常乐有些轻飘飘地伏在身下的席子上,面上脆弱而又坚强,“如今常妈妈早已不同往日的风光,只求你还念些之前的情分,帮妈妈把这望江楼撑起来,之后海阔天空,春春你就可以去四海逍遥了。”   洛扬春眸子中的情绪变了几遭,终是暗了下来,敛了敛眉,起身坐在常乐身侧,常乐半眯着眼睛偷瞄了她一眼,又连忙转移视线。只见洛扬春拉起常乐的右手,洛美人十指芊芊,配着腕上的白玉镯子,格外地赏心悦目。   “妈妈,您待扬春不薄,既然望江楼还需要扬春,那扬春便再留下一段时日,陪大家一起度过难关。”   好孩子!   常乐心下乐开了花,可面上却又要搬出一副动容的模样,执起洛扬春的双手,郑重道:“春春,相信常妈妈,有一日妈妈定会让你红遍千荥城,红遍大炀,红遍全宇宙!”   “宇宙?”   常乐忽视她的疑问,连忙拉起洛扬春将她推到门口,拍了拍她的肩膀,笑道:“今夜有位京城的贵客要到访咱望江楼,你快去打扮打扮,莫要失了体面。咱望江楼的明天就全在此一搏了。”   顺带着朝洛扬春的婢女奂儿使了个眼色,奂儿忙上前掺住洛扬春,道:“姑娘,奴婢带您回屋收拾打扮吧,昨日那江少爷应承了妈妈要带个贵客,那便决计错不了的。”   望着两个曼妙的身影闪出自己的小院,常乐深呼一口气,瞅着望江楼对面隐约可见的大红灯笼习惯性忿忿地切了一声。   虎落平阳被犬欺,也不知对面是打哪儿来的货色,前些时日竟敢趁她望江楼失了靠山之际,在她望江楼的对面大兴土木,建了座更为精致的花楼,名唤摘星阁。   你说他建便建吧,可常乐却偶然听门前的小厮说这花楼里却是清一色的花美男,自从开门招客以来便是琳琅满目的马车在门口停着,来来往往的富婆俊男比比皆是。   微风拂过,缠绕在人鼻尖,莫名有些发痒。   “阿嚏!”   常乐猛地打了一个喷嚏,虽说身为一名热爱和平的三好公民,常乐不愿多生争执,可如今已然涉及了民生民富的大事,常乐终于一拍大腿。   开始搞事情!   月上柳梢,金乌西沉,正是约会佳人的大好时光。望江阁的门口早早地便打起了花灯,萦萦绕绕开满十里长街。   常乐坐在自己屋内的铜镜前仔仔细细地描着眉毛,反反复复地擦着手中的胭脂,直到一旁的棉儿都看不过去,几步上前,凑到常乐跟前,有些欲哭无泪道:“常妈妈,您就让棉儿来帮您做吧。”   常乐恨铁不成钢地瞅了瞅棉儿,又一指弹上棉儿的额头,“少说话,多做事,妈妈我的审美岂是你这么个小丫头片子能理解的?”   棉儿小嘴一撇,有些委屈地挪到一边,望着常乐继续在铜镜前往自己的脸上涂抹各式各样的粉末,终是叹了一声。   常妈妈的审美果真不是一般人能欣赏的来的。   常乐瞪了棉儿一眼,手上的动作却并不拉下。自从常乐当初刚刚穿越过来,懵懵懂懂不知圆滑世故之际,被进店的客人占了几次便宜之后,常乐便彻底学聪明了。   男人出来是为了什么?自然是找乐子,寻美人。   那什么才最为勾人?庸脂俗粉?   no no no,人家爱的是那高岭之花,追的是倾世佳人。   所以她常乐才要把自己打扮的要多俗有多俗,要多艳有多艳,但凡贵客,不等人过来,自己便先贴上去招呼,顺便在人身侧装模作样地蹭上一蹭,一般男子多半会嫌恶地躲开,常乐的目的便也达到了。   就如今日那江少爷带来的这位爷,明眼人一瞧便知道其定是个富贵人家的公子。   先说这位江少爷,那可是她望江楼近日以来不可多得的一大摇钱树,名唤江恒裕,据说是先皇御封的镇北侯江湛之子。镇北侯江湛的名号在整个大炀几乎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就连当今太后都命小皇帝唤他一声亚父。   可这江湛的儿子却又委实太不争气了些,整日流连在她这望江楼还不算,如今大有去对面那摘星阁开开眼界的冲动。   所以常乐秉持着为侯爷的子孙大计操心的态度,顺溜地抱住江少爷的大腿,在其面前夸下海口,说要给他瞧些新鲜开眼界的玩意儿,顺便磨着江少爷再引来一位贵客,以备不时之需。   可当今夜常乐照常蹭到江少爷带来的那位贵客身边时,那人却似乎并无反应,待常乐又蹭了一蹭,以为刚刚是这公子没有感受到自己的靠近时,一只胳膊便蓦地出现在她腰际,而后那人俯身贴近常乐耳侧笑了一声,声音酥软撩人,震得常乐一阵眩晕。   “想不到常妈妈的待客之道如此稀奇,宋某很是喜欢。”   丫的,撩妹竟撩到妈妈我这儿来了!   感谢常妈妈三字,将被男色迷得晕头转向的常某人瞬间拉回了正途。   常乐很奇怪,对着自己这么个艳俗无比的妆容,到底是要多么强大的心理才能像面前这个人一般,落得如此温情脉脉,气质翩翩。      ☆、望江楼改造      “入股?”   望着眼前两位公子爷两脸懵懂的表情,常乐故作高深地招了招手,棉儿便麻溜地上前关了屋门,顺便小心翼翼地守在门口,以防混入摘星阁的奸细来探听她们望江楼的“商业机密”。   常乐面带微笑地等着屋门紧阖,这才打开自己早便做好的计划书,凑近那二人道:“两位少爷莫要急躁,常乐这就为你们讲解一下具体流程。”   江恒裕是这望江楼的常客,与常乐总算有些交情,平常闲来无事也会一起聊聊天解解闷,难得此人不会反感常乐如此夸张的妆容,常乐也乐得自在,甘愿傍着这位大佬。   就酱,常乐冲着面前二人时而侃侃而谈,时而蹙眉低语,待她终于将自己的一系列运行模式、花楼改造流程等等向江大少爷和他带来的这位贵人讲解完后,室内突然陷入了一阵诡异的沉默当中。   常乐明白,也许对他们而言,这些内容确实复杂难懂,但她还是报了那么一丝丝的希望,可怜巴巴地瞅着对面二人。   那二人又沉吟片刻,只听江恒裕那厮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常乐瞬间有种扎心的痛感,下一秒却在听见江恒裕的问题后美得像是灌了蜂蜜一般。   只听恒裕问了句:“乐乐,你便直说你到底想要什么罢?”   常乐忙顺着江小侯爷的话头接着状似坦然道:“其实简言之,就是木有钱……”   常乐本来以为自己要被拒绝,可谁知,一直端坐在一旁,默不作声的宋公子竟突然将拇指上的墨玉戒指拿下,扔到常乐的手心,声音平缓辨不清情绪:“想改造重塑你的望江楼,这个就已够用了。只是前面你说的那些东西,若是日后有空的话可以再和宋某细讲一番。”   呦呦呦,常乐心底啧啧半晌,刚刚这个宋公子还搁那儿荤素不限地吃她豆腐,转眼之间竟又换了这么一副义正言辞的正人君子模样。   只是常乐掂了掂手中的戒指,分量实得很,足以抵消之前一切不愉快的插曲。   遂常乐猛地握上那宋公子的手,颇为感动道:“宋大人果然深明大义,眼光独到。放心,常乐今后定会努力工作,好好报答大人的知遇之恩。”   谁知,那人并未如她想象中那般甩开她的手,而是望着她轻笑一声,唇红齿白,眸光清亮似水,摄人心魄。   他明明是在笑,可眼底却氤氲深沉,似是拢了一层沉寂千年的雾气。   常乐感觉大脑一空,猛地咳嗽两声,棉儿听得暗号,火速赶去后院请了洛扬春洛姑娘来陪二位爷喝酒。只是待洛扬春刚刚抵至门口,便望见一名身形高挑的男子正自屋内出门,许是屋外风凉,那人刚刚出门还带了一丝室内暖洋洋的气息,干净好闻,让人禁不住有一种想靠近的欲望。   洛扬春望着那人如玉般精雕细琢的脸,英挺的眉,红润性感的双唇,忽地有些自惭形秽,这般男子该是被人捧在天上的月亮,怎就会让自己在这凡尘俗世碰着?   见那人抬步欲走,洛扬春这才连忙欠了欠身,款款行礼道:“扬春见过公子。”   那人见状只礼貌性地虚虚扶了一把,又微微点头算作别过。虽是始终未发一言,可落在洛扬春心里,却是一眼万年之感。   “哦,原来是春春呐……”   洛扬春听见一道娇俏可爱的声音自面前传来,这才回神,便看见常乐此时正凑在她跟前,笑得眉眼弯弯。   洛扬春之前从未和常乐挨得这般近过,如今细看才发觉,常乐的肤质其实甚好,单单只是看着便能感觉到那种细致娇嫩的手感。虽是敷了各式各样厚厚的粉末,她眉间那颗微小的痣还是隐约可见,伴着白皙的肤色,在黑夜的衬托下,有种莫名的诱惑。   若是她肯好好打扮的话……   “春春,你在看什么呐?”   洛扬春心下一跳,这才自常乐脸上收了视线,如平常一般柔声道:“常妈妈,不是你让棉儿过来后院唤我的吗?”   常乐这才记起自己早先安排好了美人计作为压轴来着,不由又笑了笑,“不必了,那宋公子已经回了。今日你且早些休息,从明天开始,咱们可就有的忙了。”   常乐说完便拍拍洛扬春的脸蛋,心满意足地跑回屋中继续同恒裕少爷谈论着什么,洛扬春在门口停留了片刻,望着屋内地板上交缠在一起的两道身影,眸光微暗,这才回身离去。   不得不说,江恒裕来这望江楼十次中有八次是为了洛扬春洛美人,至少常乐心中就是如此认为。但不知为何,他却从来不说将洛扬春赎走或是与她一度春宵,而是每每都与她作画谱曲,高雅地很。   夜色渐深,常乐将恒裕送至望江楼门口,俯身顺便将门口遗落的一只灯笼收起,接着问道:“对了,刚刚那位贵人到底叫什么名字?”   常乐此时弯腰收着灯笼,身后的长发不自觉地滑落肩头,夜风一吹,便洋洋洒洒地舒展开来。恒裕望着她忙碌的身影,心下一软,不由靠近了一步,温声道:“宋祁。”   宋祁?也不知又是朝廷的哪位大佬。   常乐刚一起身,便感觉有一道阴影笼罩在自己身上,一抬头才发现,恒裕那厮不知何时竟靠得她如此之近。   常乐连忙将灯笼抱在身前,做垂死挣扎状。   恒裕却单手扶在常乐身后的墙头,另一只手绕过她身前死命抱住的大红灯笼,成功地扣在她的腰间,俯身贴耳,一股暖流猛然溢入常乐耳中,常乐的身子猛地一抖,手中的灯笼不争气地掉落在地上,这般情景倒真像是在诱惑身前的男子更进一步的动作。   “怎么?难不成乐乐你忘了自己曾答应过本侯的事情么?”   常乐知道自己终究躲不过这一劫,遂一皱眉,一闭眼,视死如归地吼了句:“来吧!”   就知道恒裕这丫不安好心,当日恒裕在她望江楼嚷嚷着要去那摘星阁开开眼界,常乐奋力阻挡,谁知恒裕终于答应常乐不去那摘星阁时竟趁机偷了些便宜,说是看常乐的发质黑亮,想借一缕头发回去试手,亲自来为自己那未婚妻编个同心结。   常乐一听自己的头发不仅能壮哉我望江楼,还能成全一双佳侣自是极好,直至事到临头,她才心疼起自己的头发丝来。   谁知,等了半天,预感中的痛楚没有到来,反而感觉脸颊一片温软湿润,常乐心口猛地一颤,嗖地掉头,顺利地与某人尚来不及退回的双唇碰到一起,常乐瞬间便愣在原地,只能呆呆地看对面那人由震惊到平静,再由平静到满眼笑意。   常乐这才气得毛发直立,就像一只发飙的小野猫,腮帮子还有些鼓鼓囊囊的,眼睛因了怒气而愈发黑亮。   “江恒裕,你丫是不是有病啊?!不是说好的揪头发嘛?!”   谁知恒裕只闲闲地倚在身后的墙上,纵然心底波澜起伏,面上却仍是挂着不羁的笑意,“本公子反悔了不可以么?常妈妈多少也阅人无数了,怎还会如此小气?平常本公子来这望江楼常妈妈可是贴得比谁都勤快呢。”   去他喵的世界和平!   常乐此时只想跳起来狠狠地揪住江某人的头发,使劲地蹂.躏,直到他跪地认错求饶才能罢休。   “别这样看着我,我会忍不住怀疑自己。”   恒裕抛出轻飘飘却又深意满满的一句话,常乐的怒气竟奇迹般地瞬间歇了。   什么意思?   只是还未待她反应过来,恒裕便已潇洒地转身离去,她蹙眉望了望恒裕的方向,那人的背影在夜色的笼罩下拉的悠长,显出了无尽的落寞与惆怅,与他平日吊儿郎当的模样全然不同。   恒裕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呢?   太后前些时日为他与和玉公主的赐婚又到底合不合他的心意?   心下的念头一起,常乐瞬间便被自己吓了一身冷汗,恒裕到底是怎么样的人,他的婚事合不合他的心意与她常乐又有什么关系?   那和玉公主是当今皇帝的亲妹妹,虽是身份尊贵,却乐善好施,深得大炀百姓喜爱。据说,这和玉公主也极美,若是这般贤良淑德的女子都不得他的欢心,那还能有谁呢?   她与恒裕不过是在万千世界中因了巧合产生了一丝丝几不可见的联系,他一个镇北侯府的小侯爷与她这么个艳俗无比的常妈妈能有什么瓜葛呢?等他厌倦了望江楼的姑娘,厌倦了醉生梦死的生活,自然就会回到他的人生轨迹中去,而那个地方是常乐蹦起来都够不到的地方。   既然如此,这种心思又何必呢?   一开始本来只是想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找个靠山罢了,为什么后来竟愈发觉得变了味道?      ☆、所谓人口相传   近来风和日丽,千荥城内太平无事,百姓安居乐业,最是发闲好时节。   闲来无事爱八卦,这是自古由来的道理。   遂悄然之中不知打哪儿得来的几则风流逸闻开始自坊间大肆流传开来。   有说: 这望江楼的洛扬春洛姑娘誓死不从某位权贵的玩弄,跳水明志,险些送命。   又有说:这望江楼的姑娘们多是为生活所迫,不得已卖艺为生,皆是有气节得很。   再说:望江楼的常妈妈每月皆会举办一次红花宴,唯有宴中之人才有资格欣赏洛扬春洛姑娘的轻舞一支。   ……   自此,洛扬春姑娘不畏权贵甘守清白的事迹便在千荥城内广为流传,每日络绎不绝的年轻男子都会跑到望江楼中,想与那洛美人一聚,以慰美人受伤之心。   可这洛美人却以身体抱恙为由,拒不见客。遂这些男子便顺便堆在望江楼中,戚戚凉地饮酒赏曲,酒到酣时,还不忘聚到一起痛诉相思之情。   每当此时,就有几个号称之前有幸得见洛美人芳容的男子在那坐席之间情绪激昂地诉说着洛美人如何如何貌美心善,如何如何清冷无双。   时间一久,洛扬春便一跃而上,成了千荥城内众多男子的梦中情人,粉丝数激增。   此刻,常乐正满足地坐在望江楼三楼靠窗的位置,抿着面前的茶水,顺带着偷偷抬眼望了望对面那传言中的邪恶权贵,然后嘿嘿然傻笑两声,掩了掩自己明显有些笑歪的嘴角,“江大公子,您说常某的推销方式管用不?”   江恒裕淡淡地合上茶盖,眼光扫过楼下熙熙攘攘的人群,抬起唇角,皮笑肉不笑地道了句:“常妈妈的手段真是高明,只是若那权贵的原型不是本公子的话可能会更好一些。”   常乐装模作样地“啊”了一声,这才明知故问地皱眉道:“原来是江公子你啊?我说这故事怎么越编越熟来着。”   望着常乐这般装傻充愣的模样,不知为何,恒裕竟忍不住唇角上扬的欲望,遂他放下手中的茶杯,起身猛地撑到常乐的椅背上,鼻尖与常乐贴得极近,望着常乐明显呆住不敢动弹的样子,这才轻声笑道:“这次便先饶了你,若是还有下次,就不是拔头发这般简单了。”   他的眸子不知为何竟黑得出奇,常乐在那眸中瞧见一个满是慌乱的女子,心下不由微微一颤。这般没有出息,还真是枉为了那新时代三好青年。   “怎么?本侯爷就这么让人着迷么?”   常乐撇撇嘴,作呕吐状。   似乎对她的反应很是满意,江小侯爷勾唇笑了笑,这才抽身潇洒离开,转而去了洛扬春的房间。常乐冲着他的背影恨恨地吐了吐舌头,好不容易才熄下心中那一瞬间的火花,几乎要将她眩晕一般。   “常妈妈难得这般愁眉苦脸,还真是稀奇。”   身后猛地传来一道清冽舒缓的声音,常乐的小身板一颤,谁曾想刚送走一尊大佛,这就又来了一座泰山。   常乐秉持着衣食父母不可惹不可惹的态度,笑容满面地回头,却不由得眼前一亮,这个宋祁虽说脾气怪了些,可这副皮囊却着实勾人得很呐。   那平常人穿来极为普通的蓝衣却被他穿出如此气质优雅,风度翩翩之感。   尤其是他那双眼睛,明明笑意深深,眸光却异常清亮,剑眉星目大抵便是此般形容了。   常乐心下微微一叹,妖孽啊妖孽,这等美男若是放到对面的摘星阁去……   不能想,不能想。   正当常乐沉浸到自己的悲哀情绪中时,却蓦地被一道动听的笑声打断,那人一手弹上常乐的额头,“本公子给你的玉扳指,你就布置了这些东西?”   常乐这才反应过来大佬正在同自己讲话,连忙将宋大公子请到座上,随后自己幽幽落座,欲言又止,吞吞吐吐道:“这望江楼装修的花销和那即将举办的中秋红花宴的花销,以及雇人散播流言的花销可都是大的很呢……”   不知为何,明明只是为了装惨罢了,本来那只扳指常乐看着极好,找了几家当铺却并没有出到常乐满意的价钱,遂常乐只搜了些自己这些时日攒下的衣裳首饰,都拿去打了关系,扳指却还是留着,没有流出。   可此时对面那人这般认真地含笑望着自己,常乐忽地就有些语结,正在想着那只扳指要不要还给宋祁,对面那人却先行一步,伸手拿了只翠玉镯子,极为麻利地套在常乐的腕上,那人的手指修长白嫩,常乐怎么都想不明白,世间怎就会有这般俊美精致的男子。   “这只镯子本是要送给江侯爷与和玉公主做为贺礼的,可公主近日却随太后去了大明佛寺祈福,如此一来,倒是便宜常妈妈了。”   常乐知道一句真理,叫做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如果那真是免费的,差不多就是过期了。   遂常乐苦思冥想片刻,猛然间了然于胸般拍了拍那人尚未收回的玉手,“宋公子放心,这春春近日身体不适,待过几日身子好些,定让公子与她好生聚上一聚。”   洛扬春可是常乐如今放在手心的宝贝,她还真想不出,若不是为了洛美人,还有什么原因能让宋祁这般人物多次慷慨解囊。   听过这话,宋祁只是望着常乐,没有再言语,半晌,正当常乐被这人瞅地头皮发麻之时,却见那人摇头笑了笑,便起身离开了,就如那日在望江楼内,她与恒裕讨论的正激烈时,那人便无声离去了一样。   这个宋祁大方是大方,常乐微微蹙眉,就是傻了点。   在常乐这里,不爱美人的帅哥大抵都是脑子坏掉了。可她却忘了,美人固然是爱,也许爱的只是另一个人罢了。   转眼间中秋佳节已是越来越近了,由于许了中秋前夜于望江楼举办红花宴,遂这几日来客激增,个个都想在常乐眼前混个眼熟,好收张红花宴的入场邀请。常乐这几日还发了花楼纳新的单子,陆陆续续又见着好多个七巧玲珑心的漂亮姑娘。   就这般拉着棉儿里里外外地忙活了多日,也来不及细想,似乎自己已有许久未曾瞧见恒裕和宋祁这两尊大佛了。   直到红花宴的前一日,常乐才将将有了片刻空闲,连忙抽身在屋中歇息一番,由于累得筋疲力尽,常乐刚一粘上枕头便睡了过去。   梦中还是那个一袭广袖金边凤凰绫的姑娘,那人身处高台之上,身后跪了个青衣男子。明明那般单薄的身子,散发出的气场却让人莫名其妙地想要服从。   身似出水芙蓉,面上峨眉青黛,那人的美目流转于天地之间,这才依依不舍地收回视线,转身凝视着面前似乎有些拘谨的男子,朱唇微启,一笑而山水失色:“自今日起,你便是我无妄山的弟子。”   声音就似古老山涧中淅沥而过的泉水,甘淳悠远,抚在人心口,柔和美妙。   恍惚间听到一阵凌乱急促的敲门声传来,常乐额头抽了一抽,打算翻身继续睡过去,可谁知门口那人竟开始扯着嗓子大喊起来,“常妈妈,莫要再睡了,棉儿刚刚才听虎子说那江小侯爷今个下午便来了,只是没有进咱们望江楼,却径直去了对面的摘星阁,直到如今都还没出来!”   虎子是她望江楼门口迎客牵马的小厮,常乐猛地一个激灵,自床上弹了起来,狠狠地跺了跺床板。江恒裕这丫竟敢这般不厚道,不守信用,没有节操!   也不顾自己凌乱的头发,常乐爬起身来便直接开门,气势汹汹地打算出门而去,谁知,棉儿一把拉过常乐,无奈地道了句:“妈妈,那摘星阁的小厮都识得你,你这般跑过去,也进不了摘星阁的大门呐!”   常乐这才一拍脑门,有些气馁地趴在门上,锤了锤摇摇欲坠的门框。   忽地余光瞥到一旁的木盆与那充当睡衣的白色衣裙,常乐眸光一闪,朝棉儿勾唇笑道:“快,去帮妈妈我打桶水来!”   听得常乐阴森森的调调,深知常乐习性的棉儿在风中抖了抖,飞快地抱起木盆消失在回廊尽头。   好啊江恒裕,既然你不守信用,那本妈妈便要看看,你的脸皮到底还能厚到何种地步!      ☆、庐山真面目   “我去……”   常乐刚一踏进摘星阁的大门,便禁不住发出一声感慨,这摘星阁也未免忒阔气了些。   刚刚常乐在望江楼忙活了半晌,好不容易洗干净面上的脂粉,将那花花绿绿的衣裳尽数脱下,只着了那身还算干净素雅的白衣便奔了出来。   这是常乐第一次步入摘星阁,门口的小哥不知为何,只眼睁睁地看着她风风火火地冲进大门,就连胳膊都没抬一下。这会儿常乐一抬头,正瞧见大厅中央那道巨幅华丽的幕帘,帘子似是自二楼的横梁处开始延伸,沿着圆形的屋顶缤纷而下,给人一种仿入仙境的疏离之美。   常乐望了望身侧墙壁上那幅无边的画作,恨恨地‘切’了一声,心下却羡慕地紧,直想把那壁画抠下来扛回望江楼珍藏一番。   抬眼望着身侧来来往往的客人,常乐这才不甘心地掀起眼前的帘子,低头进了内厅。   此间构造确实奇妙,常乐沿着内厅走了一遭,只听得每间屋子都是音和律美之态,鲜有几间会自室内传出几道羞人的娇嗔。   虽说见多不怪,常乐还是不由咂了咂嘴,这摘星阁的小美男倒真是各有风韵,江恒裕那丫委实太会享受了些。   正想着,身后便传来几道脚步声,夹杂着几道嬉笑打闹的声音。常乐心下一惊,立马跳进面前的这道半掩的门中,而后偷偷透着门缝打量着外面的动静。   等等,好像有哪里不对……   常乐脑中忽地灵光一闪,常乐你丫躲什么躲?   你不是来兴师问罪的嘛?   你不是来舌战群儒的嘛?   现在这幅怂到没边的样子又是怎么回事?   小脑袋无奈地摇了摇,唉,着实丢人的紧。   此时门外两人恰巧自门口处经过,随口不经意地讨论道:“你说这江公子不是对面那望江楼的主儿吗,怎会有空跑到咱们摘星阁来了?”   常乐猛地点头,江恒裕你看看,就连人家小姑娘都觉得你没义气了吧。   “呵呵,这江公子也是真有意思,来咱们摘星阁竟然没找哪位公子服侍,就只在房中放了桶热水,也不知是哪门子的嗜好。”   哎呦,恒裕这丫竟然色心未起,常乐很是怀疑地眯了眯眼。   直到门外的两人走远,常乐这才猫起腰来,鬼鬼祟祟地准备开门离开,不料身子竟被一股力道猛地带至床边,常乐一抬头,却瞧见一双冷冰冰的眸子以及一张毫无表情的俊脸。   感情这屋子一直有人么……   还没等常乐从悲伤中回神,那人便语出惊人道:   “本公子竟是不知,这摘星阁何时招了位貌美秀气的小娘子?”   常乐狠狠一抖,这小娘子三字可比那常妈妈更有杀伤力一些。   常乐觉得此番情景着实尴尬地很,遂抬手抵上那人的前胸,为自己留出些许空隙,这才咳嗽两声,艰难道:“这位公子怕是认错人了,我只是来这摘星阁找人罢了,实在不是什么摘星阁的小娘子。”   谁知,那人却眸光犀利一转,唇角淡淡勾起,“既然是来找人寻乐,那让本公子相陪应该也无妨吧?”   无妨个大头鬼!   感觉到那男子的手蠢蠢欲动,常乐知道在这种时候越是挣扎就越会激起男子的征服欲,遂常乐按住那人的手,满面春风,眉眼含笑道:“能和公子这般俊俏的男子相遇已是小女子的荣幸,只是今日我忽地有些乏了,不妨来日有空再一聚畅饮,如何?”   按理说,若是照常乐之前的打扮妆容,怕是身前的男子早便自觉无趣离开了,可如今常乐刚刚洗净妆容,面色白皙莹润,嘴唇微微翘起,红润饱满,让人垂涎欲滴,勾心挠肺一般。   尤其是这身白衣实为睡衣,襟口本就有些松垮,如今被这人的蛮力一扯,不由得漏出小片白嫩的脖颈,更是诱人得很。   只见对面的男子双眸愈发深沉,常乐暗叫不好,正打算出声呼救,便感觉呼吸一滞,即将出口的话瞬间被埋没,双唇被人霸道地含在口中,无论如何都无法挣脱。   眼瞅着衣领更松,肩膀亦漏了大半,常乐这才彻底急了起来,玩命地扑腾捶打,可眼前之人却似乎雷打不动一般,牢牢地箍着常乐的纤腰。   仿佛天赐的救星一般,只听房门咯吱一声,一人似乎自门外进来,声音清朗如春风,却又带着一丝不羁的味道。   “齐商,你这摘星阁也不过如此嘛,本侯呆了半天也没觉得有何稀……”   “奇”字还未说出口,恒裕便愣在门口,怔怔地望着屋中这略为香艳的场景。恒裕口中的齐商乃是当今太后的外甥,这人自小便与恒裕玩闹在一起,后来竟是突发奇想,大摇大摆地开了这么一家花楼,太后却也并不过问,着实宠得厉害。   只是这齐商虽是流连于这等风月之所,但却从未沾惹过外面的花花草草,家中至今也只有两位小妾。所以齐商如今这般明显失态的样子,倒真是让恒裕诧异地很。   听见门口的动静,齐商这才恋恋不舍地放开常乐,常乐浑身一松,双腿发软,险些跌倒。   “还不是江兄的眼界太高,我这摘星阁的美男自是入不了你的法眼。”   淡淡地回了恒裕一声,却半晌不见恒裕有何反应,齐商这才将眸光投向恒裕,谁知那人竟呆立在门口,目光定定地望着自己身侧的这名女子。齐商眉头微蹙,果然,江恒裕似乎刚刚反应过来一般,猛地快走两步,一把将背对着自己的那个女子扳正,扣在怀中。   虽是不可置信,恒裕还是听见自己有些哑然地唤了声:“乐……乐……?”   常乐早便听出了恒裕的声音,正在发愁如何解释自己跑到了摘星阁来,以及如何能悄无声息地消失,谁知如此快地便被他认了出来。   常乐偷偷抬眼瞧了瞧恒裕,打算一装装到底,遂以手掩面,声音娇娇弱弱:“江公子怕是认错人了,小女子并不认识什么乐乐。”   感觉扣在腰间的手环得更紧,常乐被他勒地发疼,终是豁出去一般,抬头狠狠瞪了恒裕一眼,“对,就是本姑娘,你快些松手,我都要喘不过气来了。”   说着便低头去扳恒裕的双手,江恒裕望着常乐在他怀中低眉顺眼的模样,不知自己心底到底是何感觉。   那股汹涌而来的怒火,那番想将眼前之人狠狠折磨的欲望,那抹几不可见的欣喜,以及看到常乐那微微有些发红的嘴唇时几乎要将自己淹灭的嫉妒。   是了,他嫉妒。   “齐兄,这位姑娘是江某的朋友,如今我们有些事情还待解决,就先行离开了。”   说着,恒裕将常乐一把打横抱起,大摇大摆地走出摘星阁,走过熙熙攘攘的街道,走进无数人驻足惊叹的望江楼的回廊。   齐商站在摘星阁顶楼的窗口,望着恒裕那抹故意挺直的背影,勾唇笑了笑,原来,你也有在乎的东西么?   恒裕终是一把将常乐扔到自己常住的这间厢房的塌上,常乐被他的怒气整得有些莫名其妙,直到自己的后脑勺磕到身后的床板,她这才头脑一热,捂着自己的脑瓜,狠狠地骂了几句。   恒裕俯身压在常乐身上,伸手按住常乐的肩膀,强迫她与自己对视,呼吸因了怒气而更为急促。   怎么会没有发现呢?   恒裕微微蹙眉,其实早便知道她平日的模样大多是装出来的,可常乐如今这般样子,恒裕倒真是第一次见到,还是在别人的怀里……   想到此处,恒裕本就浓黑的眸子更是阴沉了一些。   许是后脑勺撞得过疼,常乐的眼中氤氲了一层雾气,睫毛忽闪忽闪,一副楚楚可怜的揪心模样,由于挣扎地有些累了,鼻尖上还冒了一丝细汗,更是衬得皮肤滑腻细致,故意惹人犯罪一般。   尤其是那红唇……   已然记不清自己是谁,恒裕猛地低头,瞬间便含上常乐的薄唇,若说刚刚在摘星阁中那人的强吻于常乐而言是嫌恶的,那恒裕的吻便可以说是酥麻醉人的。那种密密麻麻的奇怪触感萦绕不绝,常乐禁不住轻哼一声,恒裕却因此浑身一颤,更为霸道地扼住常乐的手腕,舌头灵巧地长驱直入,滑进常乐口中,纠缠不休,似乎永不满足一般。   常乐的身子莫名有些发软,可思及眼前之人的身份,那仅有的一丝理智终是好不容易占了上风,遂她狠狠咬了恒裕的舌头一口,那人眉头一皱,这才微微离开常乐的唇瓣些许。   “江小侯爷,您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常乐微微呼了口气,这才凝眸望着恒裕,声音淡淡辨不清情绪。   恒裕被她的语气戳痛,按住常乐的手攥得更紧,“那常妈妈跑到那摘星阁去,又是做什么?”   常乐有些词穷,却又不能直接示弱,只能侧过头去,更为轻描淡写地道了句:“与你何干?”   恒裕此时怕是真的怒了,伸手捏住常乐的下巴,凑到自己面前,却又没有什么词语可以反驳,遂干脆一低头,再次攫住常乐的唇瓣,反复地啃咬辗转,双手亦越发地不规矩起来,常乐一时竟忘了反应,眼瞅着恒裕的唇就要顺着常乐的脖颈滑下。   正当此时,屋外传来一道轻微的敲门声,洛扬春那轻柔的声音蓦地传入屋内。   “常妈妈,您在不在屋里?扬春有些事想请教一番。”   常乐脑中似乎有寒风呼啸而过,瞬间清醒了大半。手肘顶在恒裕胸前,缓了缓有些波动的情绪,常乐道了句:“我还有些累,春春你先回吧,待我晚些再过去找你。”   只听洛扬春自门外答了一声,脚步声愈发地远了。常乐这才抬眼望了望仍是双目猩红的恒裕,手起又落,只听“啪”地一声脆响,恒裕的俊脸上多了一道鲜红的掌印。   “是,我望江楼如今虽是要倚仗你江大公子,可我常乐却并无义务为侯爷提供这种服务。今后侯爷您爱去哪家花楼消遣都与我望江楼无关,亦与我常乐无关!”   常乐说得轻松,指尖却微微有些发抖。似乎还未从那一巴掌中回神,恒裕望着常乐默了半晌,然后才猛地起身,抄起一旁的外衣,推门而去。   门框被那人甩在身后,颤悠悠荡了一阵儿,方才息了声响。      ☆、登门拜访   一大清早,虎子便带着几个小厮在院中打扫,偶有落叶轻刷刷扫过地面的声音,落在人耳中,愈发显得空气格外清净。   常乐伸了伸懒腰,起身趴在自家窗口,望着棉儿和奂儿在后院拾掇红绸、清点灯笼的身影,不由笑弯了眉,这个地方是她来到大炀后的家啊,是能给她最窝心的温暖的地方。   转眼一瞧,不远处似是有一抹淡鹅黄色的婀娜身影正款款而来,常乐自窗口朝那人轻快地唤了一声,而后急匆匆地披上外衣奔出门来。   近日常乐的望江楼里招了不少年轻貌美的新鲜姑娘,她每日都忙着找人训练她们的琴筝歌舞,有时甚至都来不及探望洛扬春一眼,遂常乐心下一直愧疚得很。可谁知洛扬春却清净惯了,心下并没有常乐这么多烦恼事儿,想着今夜便要在红花宴上表演,便打算出来找常乐聊聊,谁知刚进后院,便瞧见常乐正欢快地奔向自己,由于刚刚起床,还来不及捯饬自己那张脸,长发飞散在身后,此时伴着清晨的日光,显得格外清纯美好。   猛地一把被人抱住,洛扬春温柔地笑了笑,这才拍了拍常乐的后背,“常妈妈,您今个儿怎么这般开心?”   常乐抱着她家望江楼的宝贝儿腻了腻,转而抬头咧嘴一笑,“本妈妈马上要实现自己的终极理想了,自然要开心一些。”   “哦?”   洛扬春尚未明白常乐的意思,常乐恨铁不成钢地点了点洛扬春的鼻子,“你啊,妈妈我不是说过要让你红遍大江南北么?”   洛扬春摸了摸自己的鼻尖,抬头目光有些复杂地望了常乐一眼,她这般开心竟是为了自己么?   常乐猛地想起什么,拉住洛扬春的手一紧,“春春,昨日我给你的邀请函你可都发出去了?”   洛扬春一听,忙将昨日的情况都与常乐汇报了一番,常乐满意地点点头,额角的一缕碎发亦随着晃晃悠悠,可爱的紧。   “不过……”   谁知洛扬春却话锋一转,有些紧张地攥了攥藏在背后的物件,常乐心尖尖猛地颤悠了一遭,才听洛扬春有些犹豫地接道:“不过昨日送到江公子府上的帖子今个一大早便被人退了回来,说是让妈妈亲自去送这才显得出咱望江楼的诚意。”   听过洛扬春的话,常乐一皱眉,一跺脚,狠狠地吹了口面前的碎发。   江恒裕,算你狠!   拿过洛扬春手中的帖子,常乐一把揣在怀里,无所谓得道了句:“爱来不来,妈妈我才不稀罕呢!”   话虽如此,洛扬春望着那抹纤巧的背影愤愤地拐进右侧的卧房,无奈地摇了摇头,她们家常妈妈,似乎越来越孩子气了一般。   纠结……   很纠结……   万分纠结……   常乐躺在屋内那张颇为梦幻的大床上,望着顶头的淡紫色垂帘,揪地头顶上的发丝都忍不住脱掉了几根。   想起江恒裕昨日那般疯狂的色狼行径,常乐痛苦地“啊”了一声,抱着脑袋翻滚了几圈,直到脑中浑浊不清,像极了一团浆糊。   江恒裕昨日为何会生气?   他又为何会对自己产生那般欲望?   最后的摔门而去到底又是何意?   难不成他真的要弃了这望江楼?   他舍得吗?又舍得……春春吗?   这些问题盘旋在常乐脑中已然整整一宿,常乐不堪其扰,蓦地自塌上起身,眼神坚定地望着手中的请帖,不就是让她去一趟么,她去就是了!   面子呢?不存在的。   常乐此时觉得古人有句名言讲得甚好。   所谓气节诚可贵,面子价更高,若为银两故,二者皆可抛……   其实,常乐并未出过几次望江楼,且最近望江楼大肆翻修了一遭,又招了这么些姑娘,银子大把大把地往外扔,再加上宋祁送给常乐的扳指和玉镯常乐想留待急用,遂望江楼的账本上入不敷出,常乐迫不得已地开始了紧衣缩食的生活。   缩在自己这间迷你的印花小轿子中,常乐想着待会儿自己该怎么和恒裕搭腔最为合适。   江大公子,多日不见,近来可好?   常乐吐了吐舌头,太假,明明昨日才刚见到。   侯爷,帖子在这儿,您自己看着办吧。   常乐抖了抖胳膊,太作,怕是要被那人修理一番。   ……   常乐一路上想了很多种自己与恒裕搭讪的方法,但却从未想到,自己或许连这侯府的大门口都进不去。   门口的这小哥黑黑瘦瘦的,个子比常乐高些,面上不苟言笑的模样与昨日摘星阁中那莫名其妙的色狼如出一辙。   “姑娘,这侯府可不是谁都能进的,我们小侯爷更不是谁都能见的,您还是请回吧。”   常乐知道自己如今这副模样定是遭人嫌弃的,那大红大绿的衣裙一看便是不知打哪儿跑出来的市井小民或者乡野丫头,半分也够不上他们侯府的台面。   也罢,来这儿一趟已然是下了足够大的决心,若是还要让常乐去央求一位陌生人,她还当真办不到。   转身欲走,只是还未踏出两步,便感觉右手猛地被人拉住,劲道却算不得大,更可以说那手指缠上她的手腕时是异常温柔的。   “常妈妈?”   略带狐疑的声音自那人口中传出竟然都能如此轻缓中听。常乐猛地一掐大腿,随即转身泪眼汪汪地瞅着宋祁道:“宋公子,能见到您真是太好了。”   宋祁望着她的模样不由笑出声来,手指却松开常乐的手腕,转而飞快地掐了一把她侧脸上的一小圈肥肉,“哦?难不成你是在等本公子么?”   常乐觉得自己怕是已然练成了忍者神龟的境界,遂她不动声色地拿掉那人的玉手,又自身后飞快拿出一张帖子,塞到宋祁手中,“宋公子今晚若是有空的话也来听一听吧,没准还能碰见个温柔体己的姑娘,凑段好姻缘呢。”   宋祁握着那帖子,竟当真打开,仔仔细细地读了一遍,而后合在手中,摸了摸常乐的发顶:“甚好。”   常乐扯皮脸皮笑了笑,这才抹了抹额角的冷汗,这个宋祁,多半是脑子烧坏了。   “常妈妈难道不打算邀请恒裕了?”   宋祁的声音再次响起,常乐本还想着自己该如何不漏痕迹地表达让宋祁帮忙的意愿而不被人拒绝,听过这话,连忙乐颠乐颠地凑到宋祁耳边,顺着这人的话头道:“自然是要送,但宋公子也瞧见了,我这般身份的人又如何进的了侯府的大门呢?”   说完,还一副看透世态炎凉的萋萋模样,宋祁轻声笑了出来,眉眼温柔,似是含了世间所有的柔情。   “总有一日,你会是被人俯首相请的那个。”   常乐一皱眉,想着自己莫不是穿过来的时间太长了,脑子愈发不好使了,怎么旁人说的话她就是听不明白呢?   宋祁摇头笑了笑,这才拉起常乐的手,十指修长,骨节分明,煞是好看。   刚刚还对着常乐趾高气昂的小厮此时彻底熄了气焰,一低头,标准地俯身行礼,还未待他喊出话来,宋祁便轻咳一声,止了那人话头。   “去向侯爷打声招呼,就说宋某有事相商。”   说完便径直进了侯府,那个小厮连忙赶在前头去禀报,常乐被那人攥住的手稍稍缩了缩,却并无用处,只得继续由那人握着。   只是这道美男配土妞的风景线着实吸引了侯府不少下人的目光。   不过正巧,那位小厮气喘吁吁地赶回来时正好与他二人打了照面,说是他家小侯爷正在侯府后花园的凉亭中,与和玉公主在商议成亲的事宜。   听得这个消息,常乐不知为何,心下忽然堵得厉害,早便知道他有婚约,他的未婚妻还是大炀最为尊贵的女子之一,本是天作之合不是吗?可真的亲耳听到的时候,却难受地紧,就连呼吸都有些不畅的感觉。   遂常乐猛地拉住宋祁的身子,宋祁有些疑惑地转身,“怎么了?”   常乐连忙挤出一个还算真诚的笑容来,“那个我忽然记起来望江楼还有些事急待处理,帖子能不能劳烦宋公子帮我交给侯爷?”   宋祁眉头微微一蹙,常乐还是第一次瞧见他这番表情,以为他不愿帮自己送上帖子,可谁知宋祁只是缓缓俯身,另一只手绕过常乐的腰,温热的呼吸几乎要烫伤人的肌肤,“那宋某便勉为其难地代劳了。”   常乐还未回过神来,令一只帖子亦到了宋祁手中,那人也已离开常乐一步的距离。   丫的,美男计。   常乐心下吐槽,面上却淡淡一笑,俯身盈盈一拜:“那就劳烦宋公子了。”   宋祁笑着点头,转身接着去往后花园的方向。常乐望了望,那人的身影与周遭华丽的建筑渐渐地融为一体,形成一张巨大的网,包裹着这些权贵,隔离着常乐这般的庸俗小民。   罢了,既然只是靠山,那又何必要想这么多呢? 作者有话要说:  为什么没有小天使评论? 哭唧唧……   ☆、中秋红花宴   “灯笼在哪里?灯笼灯笼!”   “这边的红绸还少了一截,红绸呢?!”   “花瓣,今儿早上摘的花瓣搁哪儿了?!”   “奂儿,妈妈让请的琴师来了没有?”   “哎呦,姑奶奶们,怎么还没有打扮好?这红花宴马上就要开始了!”   ……   随着夜色逐渐笼罩整片天空,花街上灯笼高悬,密密麻麻地花灯开在夜空中,似是一片朦胧美妙的星河。   此时望江楼里早已忙得热火朝天,楼中的几个伙计忙着安置各种装饰的物件,几个帮忙的丫头亦里里外外忙活着整点各种首饰和衣裳,帮着各位望江楼的姑娘们化妆打扮,洛扬春由于喜欢自己收拾,便谴了奂儿出来帮忙,常乐忙中随口便叫奂儿去把自己早便约好的琴师请来。   棉儿则把清晨早便在后院的树上摘好的桂花与芙蓉花的花瓣收拢到大大小小十二个筐子里,听从常乐的安排。   等到万事俱备,常乐这才抹了抹额头的汗水,朝望江楼门口的虎子使了个眼色,虎子这才小心翼翼地打开大门,同其他几个伙计一起点燃了早便备好的烟花,烟花纷起,绚烂非凡,随后几人在门口一齐吆喝了一声:“进~客~嘞~”   门外早便人山人海,有请帖的没请贴的都跑来门口侯着看些热闹,一时间竟车水马龙,场面尤为壮观。   大门一开,来客便如潮水一般汹涌而入,常乐这才回了自己的屋中,为自己描上俗气不堪的眉毛,抹上层层胭脂,随后又为自己挑了一件桃红色的套裙,这才满意地眯眼歇了一会儿。   从现在到那宴会开始,还有一小段时间,恒裕他到底会不会来呢?想到此处,常乐困意全无,若是不来也无可厚非,毕竟他与和玉公主的亲事越来越近了,无论多么风流的男子都该认真地为自己以后的妻子筹备打点吧。   常乐彻底歇了休息的心思,起身回到三楼的扶手旁,望江楼内统共有三层,正中央空出一大片地方,中间搭了个宽敞别致的台子,从二三楼的扶手处都可以望见楼下台子上的场景。   按常乐的安排,一楼二楼三楼的客人身份各不相同,每个人的请帖上都写好了楼层与座位,遂此时常乐朝前方遥遥一望,果真发现大部分的客人都已落座,只有几个相识的公子仍站在一处唠着嗑。   常乐的眼神暗了暗,抓住横栏的手不由收紧,指节处还隐隐泛出一丝青白,他当真没有来。   也罢,常乐重新挂上一副笑意,这才搭上棉儿的手下到一楼。   站在圆台的中心,常乐笑着摇了摇手中的帕子,全场似是有感应一般俱是安静了下来。常乐清了清喉咙,这才学着央视中秋晚会开场的调调,认真道:“各位来宾大家好,我是这望江楼的老板,大家唤我常妈妈便好。”   没有听到想象中的掌声,常乐微微咳了一声,望江楼的娃娃们这才如梦初醒一般激动地鼓起了掌,顺带着点燃了全场的热闹气氛。   常乐再次清了清喉咙,接着道:“我们望江楼做生意主要是为了大家开心,在此我常某声明几点:其一,我望江楼的姑娘琴棋书画面面俱全,个个都是貌美心善的妙人儿。其二,我们这儿的姑娘皆是卖艺不卖身,望各位能体谅理解。其三,也是例外,若是哪位公子真心瞧上了我望江楼的哪位姑娘,只要你二人情意相投,我常妈妈绝不会阻拦这对姻缘。”   话音刚落,宾客席中便引起一阵骚动,常乐早便料到大家不可能这般轻易地认同,遂提高了几个音调,故弄玄虚道“接下来,便请我们艺满京都的洛扬春洛姑娘为大家跳一只舞,名唤‘千梦流连’!”   此话一出,再也无人争议刚刚的规矩,连忙板正了身子,双眼放光地望着台子中央。   常乐悄无声息地撤了下来,转而坐到棉儿早便备好的桌子旁边,一边嘬着面前的清茶,一边定定地瞅着台上。   忽地,一阵空灵清怨的音乐自空中传来,常乐紧张的身子这才稍稍放松下来,今日这曲子比往日排练时还要动听许多。   这首曲子是常乐苦思冥想之后敲定下来的,原曲是天空之城,常乐不会记音谱,只能自己哼着去找乐师又填了词曲。   伴着曲子的起调,不知打哪儿飘来的花瓣亦纷纷扬扬而下,就似一场盛放的桃花雨。   就在常乐愣神的一刹那只听坐席间发出声声惊叹,伴随着倒抽冷气的声音,常乐这才回神,便望见洛扬春一身轻柔似雪的白衣,只在腰间裹了红绸,长发未系,任意地披散在身后,自三楼的空中缓缓旋转飘落。   那人唇角似乎泛着一丝淡淡的笑意,待你认真去瞧时,便又没了踪影。   这般场景常乐幻想了许久,当年她只在小龙女自那重阳宫顶飞身而下时瞧见过,果真,美得不似凡间俗世之人。   那人的舞姿翩若惊鸿,怕是撞破了无数人高垒的心房。   待洛扬春一舞罢,满堂静寂了半晌,这才爆发出一阵阵不绝于耳的叫好声,常乐不由笑眯了眼。   洛扬春正打算走下舞台时,却听门口处传来一道略为慵懒的声音,“扬春姑娘还请留步。”   常乐浑身一颤,这才把目光投向门口拥挤的人群,果不其然,一道极为熟悉的身影堪堪挤过那群看客,理了理身上的浅白色锦衣,“江某倾慕洛姑娘已久,不知姑娘可愿与江某携手,成全这段姻缘。”   那人一日未见,潇洒俊朗依旧,只是望向常乐时唇角那抹随意的笑容,灼伤了常乐的视线。   想要洛扬春吗?常乐脑中一团乱麻,心下似乎被人撕扯开来一般,痛的厉害。   有和玉公主还不够,还想要这京城第一名妓是么?   虽是如此,常乐面上却仍是笑意满满,分不清真假喜怒。   若是春春愿意的话,她又有什么资格阻拦,明明自己刚刚才宣读的规矩不是么?   恒裕的话让楼中的看客炸开了锅,却并无一人敢开口反对,只是因为,这个人的身份旁人实在是惹他不起。   洛扬春此时站在正中央的台子上,单薄的身子微微抖了抖,却仍是站的笔直,声音温软,说出的话却又异常坚定。   “多谢侯爷的厚爱,扬春不才,只是区区一介舞妓罢了,怕是配不上侯府的门第。”   常乐心下苦笑一声,这算是拒绝么?自己到底又该如何帮她?   果然,江恒裕眉头蹙地发紧,声音含了丝淡淡的怒意,“洛姑娘这个理由委实牵强了一些,你我郎才女貌,又何必要囿于门第这等世俗之物?”   洛扬春唇角有些泛白,眼神慌乱地转了转,在扫到某一处身影时,这才微微舒了口气,玉手一点,眸中含了盈盈微光,满是蜜意柔情,“其实是扬春倾心这位宋公子已久,实在难以应承侯爷的好意。”   宋公子?常乐这才把头一抬,顺着洛扬春的手指转到了那人的方向,待看清那人的模样时,这才微微噫了一声,这个宋祁何时默不作声地就来了?怎也不过来与她打声招呼?   许是那人出落地过于俊美,气质卓然,在人群中一站,便似入了无人之境一般,让旁人眼中再也瞧不见其他。   谁知,聚焦了全场目光的宋大公子此时却正笑意满满地瞅着常乐的方向,常乐与他眼神交汇的那一刹,心尖忽地颤了一下,似乎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被迫成为群众焦点的宋祁却只是微微一笑,冲着洛扬春轻轻颔首,然后那人用平淡如水的腔调,道出了石破天惊的话来,“许是让洛姑娘误会了,在下来这望江楼,只是瞧上了你们老鸨罢了。”   观众席成功地散发出开机失败,重新启动的声音。   常乐即将逃离的小身板一僵,洛扬春被那人的话震得眉峰一抖,吃瓜群众的眼睛却瞪得锃光雪亮。   没曾想,只是来参加个宴会,却碰巧遇见了这么个八卦的盛宴,这种他爱她,她爱他,他却爱她的多角恋戏码总是最能耗人吐沫,让人不厌其烦地口口相传。   似乎已经预感到千荥城今后几日的舆论风向…   常乐忽然感觉到一股炙热的视线,待她猛地转身望向门口时,却发现那人的目光冰冷刺骨,即便只是一秒,也足以判她死刑。   也罢,其实常乐知道,刚刚那番话也许只是宋祁的托词罢了,他不想应承洛扬春,只得找个借口,只是他这个借口,烂出天际罢了。   可是有些人却不明白,刚刚那个眼神,明明是以为她与宋祁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一般。   是不是只有不在乎,才能谢绝所有伤痛?   常乐心下痛得厉害,没能撑到故事的结局,便脑袋一空,毫无征兆地晕了过去,闭眼前还能瞧见恒裕那张瞬间含上了惊恐的俊脸。   原来,他在乎。   只是,不爱我,而已。      ☆、忽逢突变   “常乐,快醒醒……”   一道熟悉异常的声音钻进耳缝,带着几丝焦虑着急和小心翼翼,常乐不耐烦地一甩手,苦兮兮地哼哼一声,自己都难受到晕倒了,竟还有人这般没有眼色,打扰妈妈我的清修。   “常乐~乐~”   那人的音调拉的老长,恼人的声音传入耳中让她不由耳根一痒,常乐忍无可忍终是愤愤然地一拍桌子,气势如虹地抬头吼了句:“喊什么喊,没瞧见妈妈我在睡觉嘛?!”   只感觉周遭一阵空气凝滞的声音,凉嗖嗖的阴风吹来,让常乐感受到了阔别已久的压迫感。常乐的额头忽地冒出涔涔冷汗,越来越觉得手底下这摸着如此顺滑舒适,材质工艺水准简直甩望江楼二百八十条街的桌子怎地如此熟悉?   常乐心下一沉,有个惊悚的念头闪现,只得视死如归地眯起一条缝,瞅了瞅眼前的状况。   果然……   只见会议室中正在前方讲台处讲解着专项ppt的小姐姐被自己的一声吼吓得愣在当场,投影仪的光罩在她身上,有种莫名的诙谐感。第一排中心端坐着的肖经理此时亦恰巧回头,眸中含了丝冰冷的笑意。   这貌似是她们项目组的新品研讨会……   常乐忙挂上一副尴尬而又不失礼貌的微笑,仿佛刚刚那句怒吼压根儿不是出自自己的口中。等周围人渐渐收了围观的目光,常乐这才淡淡地扭了扭脖子,身边的死党正一脸幸灾乐祸的模样瞅着此间好戏,见常乐扭头,忙提上一抹凝重的表情,小声道:“经理刚刚回头瞅了你好几次了,我叫你你又不起来,这可就怪不得本宝宝了。”   宝宝……   常乐应付地呵呵一笑,顺便上下打量了死党一番,嗯,如此硕大的宝宝倒真不常见……   会议还在继续,周边讨论争议的声音又逐渐自脑中抽离开来,常乐怔怔地望着自己手腕上的那支翠玉镯子,眉头蹙成了一团麻花,看来这一切都是真的。   可如今这般到底又是怎么回事?   在望江楼的那些日子仿佛就发生在昨天一样,就连想起恒裕那个眼神时抽痛的心情都如此的真实。   她不是穿越了么?可又为何毫无征兆地回到了这里?   常乐扭头瞧了瞧身边的手机,锁屏上郝然显示着2017年7月28日。   心下已然不能用惊恐来表明了,常乐连忙瞅了瞅讲台上所展示的内容,是她们公司秋季Jiles的新款推介!常乐如遭雷劈,瞬间瘫到身后的靠背上,竟然是倒回了吗?倒回到了自己穿越当日下午的研讨会上。   常乐记得当日有人约自己去海底捞吃了晚饭,然后待常乐回到小区跑去地下室充电时不知为何竟一阵眩晕,醒来后便已身在望江楼了。   想到此处,常乐连忙推了推身边的死党,眸光透漏着一种看破俗世的黝黑深沉,“宁宁,今晚你是不是要把你的新男朋友介绍给我认识?!”   安宁一愣,瞬间有股脊背发凉的感觉,她连忙摸了摸常乐的额头,惊叹道:“乐乐,你是不是开天眼了,姐姐我还没想好怎么和你说,你就都知道了?”   常乐呼吸一滞,又试探性地问道:“你是不是定的海底捞?!”   安宁一听,终于猛地叫唤出来,“卧槽!”   这次,轮到安宁成为了全场的焦点中心。   肖经理面色阴晴不定,瞅了瞅她们二人的方向,淡淡道了句:“你们两个,散会后到我的办公室来一趟。”   ……   常乐下班后找了个借口便与安宁分开了,说是胃口难受,要来日再聚,然后戚戚然乘上地铁回了自己北京的家。   常乐望着许久未见的小区,忽地就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望江楼也好,恒裕也罢,都忘了吧,就这样在北京安安稳稳地过上自己的一生,不会有那么多烦心事,不会有那么多权势争斗,不是更好么?   闷头倒在塌上,常乐抱着电脑梳理着今天开会的内容,右手忍不住去摸放在床柜上的水杯,忽地听见一道清脆的声音,常乐猛地一惊,这才发现是自己手腕上的玉镯与瓷杯碰撞在一起,发出了这么道声响。   常乐抬起胳膊,认真地瞅了半晌,眉头一皱,这个镯子有些瑕疵,怕是卖不了多少钱,唉……   脑中愈发地混乱,常乐干脆瘫在床上,望着天花板怔怔地发呆。   这个宋祁也就长得好看,不仅脑袋笨,还不会说话,春春那么美的姑娘都能毫不犹豫地一口拒绝,看来,是无福消受啊。   许是想的事情太多,此时困意袭来,常乐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这才将手中的电脑扔到一旁,拉起身边的毛毯便睡了过去。   暗夜阴沉,月色朦胧不定,呼啸而过的夜风纠缠起树上的青青枝叶,飘摇而过。   近日千荥城内热闹的紧,邻里街坊之间茶余饭饱之际又多了几许谈资。   一说:江小侯爷中秋红花宴大闹望江楼,夺了那洛扬春回府作妾,快活得很。   二说:望江楼一夕之间没了头牌,生意大为冷清,多有关门大吉之态。   三说:这望江楼的常妈妈郁结在心,身染重疾,极为不幸地小命呜呼了。   ……   是的,常乐极为不幸地成了那场闹剧中的炮灰,挂了。   今年初秋的风凉得异常,窗子半开,窗外落满一地干黄的树叶,放眼望去,倒像极了梵高笔下的画作,绚烂而又凄美。   “阿嚏!”   常乐猛地坐起身子,昨晚明明记得关了窗子来着,怎么今晨凉得这般厉害?   正打算迷迷糊糊地下床去阳台上关窗,便听到房门吱哑一声,自门外快步进来一个身影,常乐一瞪眼,待看清眼前这古朴雅静的闺房时瞬间跳回塌上。   “夫人,您怎么自己下来了?这地上凉得很,奴婢这就服侍您穿鞋。”   常乐的脑子可以说是非常混乱了,卡机重启都无法解决她如今的问题。   等等,古代,夫人,服侍,奴婢……   阿西吧,她常乐只是睡了一觉,怎么又变成了谁的夫人??   常乐只差两眼一黑,再次昏厥过去。   “不要过来!”   常乐捂着胸口朝对面的小姑娘一声吼,“这是什么地方?!我又是你说的什么夫人?!”   那个小姑娘被常乐吓得一顿,连忙伏在地上,声音都有些微微颤抖,“回夫人的话,这里是淮南王府,您是王爷前些日子才带到府上来的,王爷临走前让奴婢们好生伺候夫人。”   淮南王府……   常乐记起来了,之前在望江楼时便听棉儿她们八卦过,说是先皇虽是去世的早,却仍留下一个亲弟弟,说是弟弟,却与先皇差了将近二十年岁,遂先皇还在世时便对这个弟弟十分宠爱,甚至还有传位于胞弟的想法。直到当今太后争气地生下了如今的小皇帝,先皇才勉强作罢,只封了弟弟为淮南王,封地万户,倒是个极为尊贵的主儿。   淮南王因了宠爱,被先帝在京郊赐了所极为华丽的宅子,平日没有要事不用上朝应卯,算是个极贵气的闲人。   常乐跌坐在塌上,无精打采地锤了锤脑袋,她还记得这淮南王一年前狩猎时不幸摔下马来,伤了脑子,也即使说这家王爷是个呆子……   欲哭无泪,常乐怎么都想不明白,自己到底是怎么和这么个富贵闲人搅到一起的呢? 作者有话要说:  前方突变预警……   ☆、一梦千年   雾气朦胧,嫩绿的枝叶上亦拢了一层轻露,山间的清晨较之回襄城内还要凉上些许,戚常远收了手中的木剑,不由搓了搓手掌,缓步向山顶走去,沿路上还颇为耐心地摘了几朵红白相间的野花,又拿了根细草绳来绑成一束。花香清淡,萦绕在鼻尖,戚常远刀削似的眉毛轻轻舒展,黝黑深邃的眸子瞧着远方,眼前似乎浮现了那人凝视着鲜花时难得的温柔神情,心下似乎柔成了一汪泉水,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了。   月琅迷迷糊糊之中起床,揉了揉有些困乏的双眼,习惯性地一瞥,她便毫无疑问地瞧见半开的窗口处斜斜插入的那束野花,这是那个人第三十七次在她窗口默默地放上这么一束鲜花了。她穿上鞋子踱步到窗前,从此间向屋外的小院中望了一眼,许是她今日有些心事,起的比寻常早上一些,她第一次捕捉到了那个人离去的身影。青衣长袍加以云纹黑靴,别在腰间的木剑已然有些磨损,这分明就是她无妄山弟子的装扮。月琅一边倒了些清水来洗漱,一边皱眉思索,那个人明明熟悉的很,可若是让她叫出那人的名字来,月琅是一百个不可能。倒不是她不愿亲近旁人,只是无妄山的弟子无一不知,无妄山首座季月琅是个清淡到不近人情的脾性,她只是记不得旁人,更不懂人情为何故,罢了。   忽地有些片段在头脑中翻腾,月琅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这才记起一个月前自己在无妄山断仙崖上新招的这么个弟子。原来是京都回襄城内的七皇子,月琅努努嘴,没成想帝王之家的轮回竟如此之快,新一任皇太子的选拔眼瞅着又要开始了。   若不是今日早起了一会儿,她该是都要忘了自己这个无妄山首座是为孟绥培育最优良的继承人而存在的。   月琅难得记得有这么个七皇子的存在,至于他的名姓,她是当真想不出来。只是月琅还是有些不明白,为何她无妄山弟子成百上千,却只有这个人如此行为。   无妄山的弟子多聚集于临水轩,本该是三人一间,混住的屋子,可因了戚常远的身份非同一般,无妄山管事的南途师父将他单独放到一间卧室内,今晨还给他贴心地送来两条厚些的棉被。   戚常远才刚刚回到自己的卧房内,便听到外面传来一声吆喝,此间的屋子都连成一排,所以听见外面有些混乱的声音时,戚常远并未过多在意。他本是想着自己先换身衣服再出去看看究竟。谁知他才刚刚解下腰上的衣带,身上的里衣松松垮垮地挂在肩上正要扯下,便听到房门咯吱一声,自外面被人推开。   那人的脚步轻盈自在,呼吸清幽如兰,可那吐息声传到他耳中,他却有些可耻地浑身燥热了起来。   是她!   是了,除了她再也没人能这般轻易地勾起自己的欲望与情绪。   月琅本是打算直接过来瞧瞧这七皇子的住处,然后顺路考察一下她无妄山弟子的晨功情况。可是不知为何,待她走到临水轩时,却发现所有人都有些惊讶地望着自己,当她再开口询问七皇子的屋子时,外面晨练的弟子竟开始吆喝调笑了起来。   也对,月琅出门较少,更别提亲自带这么些弟子练功,每日至多找几个师兄弟切磋较量,然后教学的任务便理所应当地排给了他们,所以无妄山的大多数弟子并不认得她。   也难怪,他们只以为在山外来了个貌美的姑娘,然后千里寻夫罢了。   月琅忽地一抬手,那柄几不可见的银剑自袖口中飞出,剑身愈来愈大,带起的疾风拂过外面那骚乱的人群,然后正中墙角处的靶心,木靶自中心瞬间折成了两半。   一转身,不顾身后人群的呆愣模样,月琅转身进了刚刚他们所指的屋子,且并未敲门。一开门的瞬间,月琅只瞧见那人随手扯下的腰带以及半露在外的精瘦腰身。听见门响,那人似乎滞了半晌,然后才不可置信般转身,凝视着月琅的眸子,眼中汹涌而过的浪花几乎迷乱了她的视线。   戚常远拼命压抑着自己的呼吸,然后瞧着月琅缓缓走向自己,心跳亦愈发地剧烈,似乎要突破胸腔逃离一般。只见那人伸手绕过自己的侧腰,脸颊靠得极近,温热的吐息喷洒在他胸口,他的呼吸蓦地有些停滞,脑中一片空白混沌,然后猛地伸手,将那人拥在自己身前,心口处一片滚烫。   月琅没有料到这人会这般反应,只能略有些尴尬地拍了拍那人的后背,然后开口道:“想不到为你拉一拉衣服便如此激动,为师开心地很呐。”   终于反应过来自己的鲁莽行径,戚常远连忙松手,脚步都有些踉跄不稳,身上半挂的袍子瞬间便彻底落在地上。月琅不知道自己该作何反应,貌似此般香艳的场景自己要捂着眼睛跑开才算正常。戚常远有些尴尬地提了提裤子,他从来没想过,自己站在月琅面前说的第一句话,竟是:   “非礼勿视”   口中“啧啧”两声,常乐翻过身去打算继续睡觉,脑中却又烦乱地很。近日也不知是怎么了,常乐总爱作些奇奇怪怪的重梦,每次梦境中的人都未变,只是梦着梦着,就感觉自己似乎走过了梦中人的一生。   那般沉重波澜的感觉,可每每醒来,她却又什么都记不得。常乐一皱眉,小手伸到被中摸了摸身上的锦锻,终是有些不甘心地幽幽睁眼,瞧了瞧这个她已然住了半月有余的淮南王府。   她以为自己会回去的,所以她一天之内总要用一半的时间来睡觉,可是直到她睡得浑身乏力、四肢酸痛、腿脚抽筋之时,她仍是没有如愿。   看来只能听天由命了。   常乐唉了一声,便自塌上起身,一侧头,却瞧见了这些时日负责贴身照顾自己的侍女,名唤芊芊。   只见芊芊头上束了两个圆髻,上身套了一件桃红色的花褙子,映着身下豆绿的底裙,此时她站在自己床头一米开外的地方,背对着常乐,双手捂在眼上,身子站得倍儿直。   常乐不由笑出声来,“你这丫头,妈妈我有这么丑么?为何你都不敢看我一眼?”   芊芊的玉手微微泄开一条缝,却还是不敢转身瞧她,“夫人说的哪里话,芊芊觉得夫人肤白貌美,与王爷实是一双碧人,登对得很。”   常乐虽然不屑于那个什么倒霉王爷,可听见有人这般认真地夸自己,还是忍不住笑出了一排齐整的牙齿,“有眼光,那你为何又要捂着眼睛呢?”   芊芊这才颇为疑惑地回头,小声道:“夫人,是您刚刚自己喊了一声非礼勿视的。芊芊虽然没什么学问,可在王府待的久了,这些咬文嚼字的句子也是都懂的。”   非礼勿视?   自己什么时候说话这么句话?难不成只是梦中呓语?   想到自己睡梦中可能出现的磨牙打呼打滚说梦话等一系列可怕的情景,常乐嘿嘿笑了两声,顺道儿转移了话题,“我说芊芊,你家王爷到底什么时候回来?我还等着赶紧和他说一声然后离开呢。”   常乐本来是想着当日直接离开的,她担心望江楼的那些人会担心自己,一心一意想回去看看,可是这淮南王府的人却拼命拦着自己,最后将她逼得急了,躲在茅厕中不肯出来,差点让人以为她要跳坑明志,遂直接派人将她硬生生地扛了出来。   常乐的语气有些急迫,这一次她是真的着了急,因为这个淮南王说是将她带回的王府,却又迟迟不肯露面,每次过问王府的下人,大家都支支吾吾一片嘘声,就是道不出个所以然来。   果然,芊芊瞬间放下两只小手,来回摆弄,声音有些忽悠人的意味,“夫人,芊芊当真不知王爷现在何处。”   常乐危险地眯了眯眼,却听那人连忙补充道:“只是王爷说过,若是夫人问起来,就说王爷出了远门,现今并不在府上。”   常乐嗖地一声咳嗽,可以说是非常痛苦地忍着心下那抹汹涌而起的欲望,切记不让自己笑地太过夸张。   今日似乎还算有些收获。   这个淮南王看来当真就在府上,那他竟能看自己在王府折腾半月而悠哉游哉并不露面?!   心下忽然冷笑一声,和她常乐斗,也不想想她是玩什么游戏长大的。   那就走着瞧吧! 作者有话要说:  淮南王: 什么游戏? 常乐: 魂……魂斗罗……   ☆、得见真身      “芊芊,你告诉夫人,这玉兰可是你家王爷的心头爱?”   此时,常乐正一脸慈祥地抚弄着眼前这株开得正欢的白玉兰,然后微微转身,阴测测地望着面前单纯的小姑娘,几乎咬牙切齿般说道。   芊芊不明白常乐的套路,遂连忙回道:“夫人真是冰雪聪明,这玉兰可是年前王爷千辛万苦自江南运回来的,又亲自照料了好些时间,这才终于开了这么一两株。”   “是吗?”   常乐微微笑眯了眼,这感情好啊。只见常乐装模作样地学着芊芊前两日教给自己的那种摇曳生姿的模样扭了几步,屁股顺势一翘,便将那盆玉兰猛地撞到地上,瞬间碎了个满地。   常乐假声假气地“呀”了一声,这才把眉头一拧,双手攥地死紧,装出一副贪生怕死的可怜模样,“芊芊,你家王爷不会气晕过去吧?万一他不要夫人我了可如何是好?”   芊芊吓得脸色惨白,却不忘颤着嗓子安慰常乐道:“夫人不用担心,照王爷对夫人的宠爱,该是不会为难夫人的。”   常乐偷笑了半晌,这才慢悠悠坐到饭桌旁,却并不吃那金丝绣边的桌布上堆满的山珍海味,只笑眯眯地瞧着面前那盘圆润可口的翡翠包子,然后夹起一个慢慢享受起来,吃了晚饭后散着步心满意足地回了自己的卧房。   常乐本以为那个什么王爷这下总该忍不住现身了罢,就算犯不着动家伙,但当面损她几句应当是免不了的。可谁知一进屋她却瞧见枕头边儿摆着一张帛纸,上边龙飞凤舞的几个大字差些晃瞎了常乐的双眼。   常乐猛地一跺脚,朝天嘶吼一声:“shit!”   随即一把将手中的纸张攒成一团,扔到窗外,一把撩起被窝,咕噜儿闷头钻了进去,恨恨地闭上了双眼,心底已将那泼皮登徒子骂上了千万遍。   月光幽幽,芊芊恰巧听到屋内传出常乐的那一声怒吼,终是忍不住好奇,上前捡起了那团纸球,大着胆子轻轻展开,攥着纸张的白嫩手指抖了抖,然后瞬间小脸一红,捂着眼睛连忙跑开了。   只剩下那张轻飘飘的纸片荡悠在空中,纸上的字迹苍劲有力,又行云流水般随意洒脱,可那写出的内容,却又像极了熨帖的闺房私话,让人止不住地脸红心跳。   ‘夫人纤腰美臀,每每思及,为夫心如蚁噬,遂纵损千万玉兰,亦无憾。’   常乐梦中狠狠咬牙,这个淮南王,还当真算的上是个自诩风雅的色狼胚子。   无妄山的桃花开了又落,群雁去了又回,时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转瞬即逝。   戚常远放下手中的毛笔,转而起身,望着眼前画像上巧笑嫣然的女子,一抹醉人的笑意渐渐浮现在唇角,他从未看过她有如此笑容,哪怕一次也好。   原来她笑起来竟是这般动人,秋水剪过的眸中,眼波流转,又荡漾着无拘无束的笑意,化在人心田,活似古诗词中所描绘的绝色倾城。   画面上有题诗一句,道:丽影随风香犹在,朱唇轻启笑先来。   戚常远将美人图小心翼翼地卷起,收在画桶内,想着今日趁着月琅生辰寻些机会把画放到她的窗口。   可是今日他的运气着实差了一些。   本是听南途师父说,月琅昨日便起身去了回襄城内,估计最早也要到今日黄昏时刻才能回来。   可谁知,戚常远刚刚将那副画搁在月琅的窗口,然后转身离去的刹那,便不经意间与那人对视了一番。她竟是……提前回来了吗?   月琅在自己的小院中见到个陌生的身影,本是奇怪的很。可她还没来得及上前质问,那人便转过身来,呆愣的目光与她相对,眼睛忽闪忽闪,莫名让她有些想笑的欲望。   月琅的笑声很轻,就似细长的羽毛扫过人的心头,轻柔舒痒,以至于戚常远一度认为,这是自己被日光恍了眼,只是他痴心的错觉罢了。   她的笑,果真美得不成样子。   月琅觉得眼前之人眼熟的厉害,可当她想开口叫出对方的名字时,却又是徒劳。   戚常远这才有些无奈地垂了垂眸子,声音还是低缓中听,“又忘了我吗?”   月琅有些抱歉地摊摊手,清风起,她刚刚自山外的花田中行过,袖角熏染的淡淡甜香飘散开来,勾人心魂。   戚常远觉得自己大概是被这春风迷了心窍,只见他两步上前,一手扣在月琅纤巧的腰间,一手抚上她额前,然后唇瓣压下,与那人的鼻尖靠得极近:   “戚常远,季月琅的戚常远。”   常乐第二日照常在梦中挣扎了一会儿,这才不甘不愿地睁眼,瞧瞧屋内的熟悉摆设,忍不住在床上幽怨地跺了跺脚。   看来是时候祭出自己的杀手锏了。   后来趴在墙头,被瓦片凄凉地卡住裙摆,左右为难的常乐总是会感慨自己的选择失误性。   更何况本来空无一人的王府后院,因了常乐这杂耍式的模样,逗得满堂热闹。芊芊带着一群家丁和婢女,还有几个厨房的婆子,哭天喊地地跪成一片,直叫她三思而后行,千万不要想不开从这王府大院的墙头跳下去。   常乐被人吵得头晕,又没有足够的脸皮告诉大家自己只是被卡住了而已,额头的热汗腾腾直冒,她刚抬起一只袖子擦上一擦,谁知脚底一滑,裙摆硬生生被扯成两半。   而常乐,伴着众人的抽气声,也朝着王府外的一侧直愣愣地砸了下去……   墙外静默良久,芊芊紧紧捂住双耳的手指一松,确定没有听见人体落地的撞击声,这才连忙找人打开王府后门涌了出去。   常乐预感中的痛楚没有到来,她偷偷将覆在眼上的手指泄开一条缝,然后双眼中郝然映入一张剑眉星目又笑意盈盈的俊脸。   那人一张口,却又让人觉得可惜了那张沉醉众生的面孔,“怎么?本公子几日不在,乐乐你就要红杏出墙么?”   常乐脑中灵光一闪,头一次觉得自己的反应如此灵活敏锐。   “难不成你就是淮南王?!”   常乐一把揪起宋祁的衣领,声音似是断然撕裂的锦帛,凉得渗人。   宋祁勾起一抹微微笑,淡淡伸手拍了拍常乐的胳膊,甚是熟络道:“不是我……”   谁知,身后的芊芊带着一堆下人匆忙赶来,见到她二人此般纠结的情景,纷纷跪倒,声音含了无尽的委屈和心酸,似乎应付常乐已经花光了他们毕生所有的力气,“王爷,您可算回来了!”   常乐的眸光犀利一转,幽幽落在宋祁脸上,宋祁感受到常乐对他千刀万剐的眼神,唇角一抽,眼皮一跳,双手一僵,这才收拾好情绪,淡淡补了句:“还能是谁……”   常乐眼底的波光暗了又暗,拳头紧了又紧,这才猛地跳到对面的男子身上,双脚死命勾住那人的腰身,声音激动不止,波扰不休:“是你就好!这几天可吓死爸爸了!”   宋祁被常乐撞得一个趔趄,差些跌倒,身后的众人忙上前搀住自家王爷的大腿,宋祁望着当真趴在自己胸口小声呜咽的女子笑了笑,右手禁不住轻轻抚上常乐的后背,眼底柔波荡漾,似是含了千年的爱惜与痴缠。 作者有话要说:  从现在开始,作者菌开始拼命两日更新一次,宝宝们耐心等待呦,中间故事小虐,结局甜蜜虐狗……   ☆、正所谓卖身求安   戚常远近来最为欣慰的一件事便是月琅她终于记住了自己。   春日清晨,天刚微微亮,戚常远便照常到无妄山的断仙崖处练剑,因为孟绥的大好河山是当今皇帝在马背上得来的天下,所以这太子之位他也只会留给众皇子中实力最强的那一个。   想到此处,戚常远的剑峰凌厉而过,只一招便将眼前的古树隔空切断,树枝在空中徒劳地震动了一番,然后颓然地倒在地上,息了声响。   额角上已是薄汗涔涔,戚常远还未来得及收起手中的长剑,便听一道略为欣赏的声音传来,轻轻柔柔,搔在他的心尖,甜到他心底。   “戚公子进步神速,月琅着实佩服。”   察觉到那抹樱红色的裙角,戚常远这才连忙转身,对上那人浅浅含笑的眸子,梨涡醉人的双颊,嗓音有些不可抑制的干哑,“多谢月琅姑娘夸奖。”   也许是他的私心,这段时日以来,他只唤她月琅,从不唤她师父。月琅好似对这些东西也混不在意,从未刻意纠正过他的叫法。   “只是剑法虽好,但终究太过急迫了些,可惜了这颗良树。”   月琅望着地上散开的枝杈,眉头轻轻蹙了蹙,然后俯身坐在树桩上,拍了拍裙角的草屑,抬头难得笑了笑:“开始吧。”   直到山风轻轻带起他的发丝,纠缠着飘散在他鼻尖,戚常远这才自刚刚那句话中回神,望着月琅此刻托腮瞧着自己的模样,心中蓦地一阵伤感却又同时暖洋洋胜似头顶春日的太阳。   原来,他也能够成为她眼中的全世界。   哪怕,只有一瞬,也好。   今日,是他待在无妄山的最后一日,往后的岁月里,也许他们二人再无相干,按照月琅的性子,估计用不了多久便会将他彻底忘个干净。   攥住剑柄的手指越收越紧,既然是最后一次考核,那他定要将自己完美地留在她的心底。   晨风裹夹着林间群花淡淡的清香,伴着戚常远颇有节奏的舞剑声,月琅竟觉得明明失踪了一夜的睡意就这么突然地跑回了脑中,眼睛昏昏沉沉,丝毫不受控制地沉沉睡了过去。   她不知道自己为何会一夜无眠,她更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早早地来到这断仙崖,又躲在远处默默望了他一个时辰之久。   戚常远回过头时,正好瞧见月琅斜卧在树干上的身影,那人的睫毛微微颤动,轻易就勾起人心底的欲望。戚常远叹了一声,脱下身上的外袍裹在那人身上,然后小心翼翼地将她打横抱起,慢悠悠地向月琅的院子走去。   许是困得极了,月琅伸手揽住戚常远的脖颈,然后小脸在他胸口处来回蹭了蹭,呼吸却愈发均匀绵软。本是直走的身子一僵,戚常远微微垂眸,望着月琅安静乖巧的睡容,终是忍不住凑近,轻轻贴上那人的唇瓣,似是圆了自己那个由来已久却又终生难及的梦。   月琅,若是你注定不会爱我,那我就守着这份心思离开,然后在你望不到我的远方,继续爱你。   ……   眼角有丝冰凉粘腻的感觉,常乐睡梦中伸手摸了一把,却惊觉那如细珠子般簌簌掉落的正是自己的眼泪。   一骨碌自床上爬起,常乐摸着怦怦跳动的心口,眼神怔怔地望着窗外晃动的树影,不知自己到底是怎么回事。   房门“咯吱”一声轻响,有一人自屋外进门,一不小心漏进些许凉意,然后常乐便瞥见一抹淡青色的身影,那人的脚步沉稳,踏在地板上,常乐的心情莫名就平静了下来。   只见宋祁坐在她的榻边,被寒风浸得冰凉的右手轻轻抚过常乐眼角,为她抹去残余的泪水。   常乐被他的手冰得嚎叫一声,稍稍向后躲了躲,眼睛危险地眯了眯:“你怎么过来了?”   宋祁勾唇一笑,右手仍不死心地向她脸边蹭着,“半夜里被某人的哭喊声吓醒,本王自然要过来确认一下,自己莫不是又摊上了什么情债。”   常乐身子果不其然地一抖,这个宋祁比起之前在望江楼的时候似乎脸皮更厚了一些。   “王爷挂心了,常某只是偶然梦到自己之前一位和王爷颇为相似的好友英年早逝,这才痛哭了一回。”   常乐本是打算故意气一气宋祁,可谁知听过她的话后,那人却没由来地一愣,眼中的波光流转翻腾,最终都归为沉寂。   只听那人叹了口气,毫无征兆地上前倾身,一把揽住常乐,双手扣在她白嫩的腰间,鼻尖与常乐靠得极近,常乐的心底猛地颤了颤,却听那人淡淡开口,“傻瓜”。   这两个字果真有用,算是彻底唤醒了常乐的斗志,只听常乐哼哼两声,瞬间自宋祁怀中蹦了起来,想她常妈妈当初在千荥城内好歹也算是个呼风唤雨的主儿,可到了这淮南王府,竟然有人敢说她傻!   “你才傻,你全家都傻!”   常乐豪气万丈地怼了回去,可几秒略为诡异的沉默过后,常乐望见了宋祁那副悠悠然看好戏的模样,瞬间一股寒意自脚底开始蔓延,明明还不是深冬,她却尝到了冰冻三尺的感觉。   她刚刚……   她刚刚算是顺带着辱骂了当今皇上吗……   深觉世间美好,万物神奇,美食无尽的妙处,常乐一闭眼,一跺脚,猛地重新扎进宋祁的怀中,昧着良心哭诉道:“宋大公子,您说什么都对,常乐给您做牛做马都甘愿!”   宋祁拼命止住即将脱口而出的笑声,轻轻抚了抚常乐的头顶,“做牛做马倒不必,做本王的女人倒是可以考虑一下。”   宋祁这,算是让她卖身求荣吗?   常乐恨恨地抬头,隔着单衣使劲掐了一把宋祁的大腿,确定这不是做梦。秉持着富贵不能淫的节操准则,常乐一撇嘴,斩钉截铁道:“我不嫁!”   “等等……”   宋祁的话中带着隐忍不住地笑意,“谁说本王要娶你了?”   常乐脑袋一歪,这才疑惑地望了望宋祁,挑眉道::“那你是啥意思?”   宋祁眸光一转,声音平淡轻缓:“本王只是看你有些意思,想把你纳为小妾罢了。”   常乐登时便怒了,猛地推了推某人的前胸,她扯着嗓子吼了句:“那你丫快放开我!本妈妈可做不来什么小妾!”   虽是嘴上功夫厉害,常乐心底却纳闷地紧,怎会有人这般没有眼光?像她这么个独此一支的新时代花朵,哪一点有做小妾的样子了?   谁知,宋祁的胳膊又紧了紧,唇角的笑意更深,那人的侧脸凑到常乐耳际,声音酥软撩人,让身为音控的常乐瞬时有些晕眩。   “怎么?难不成你就这般想做本王的王妃么?”   常乐脑子忽地就有些发懵,她怎么都想不明白,自己的意思怎就能被宋祁扭曲到这里来了。      ☆、一朝春梦了无痕   一大清早,常乐便被院子中乒乒乓乓的声音吵醒,不耐烦地翻了个身,她一个打挺便自塌上坐起,算是彻底没了睡意。   外面竟是下雪了,窗子上也已然结了一层冰花,暖炉还是刚刚有人新添过的,屋内像是隔绝了外部冰天雪地的世界一般,暖融融的,熏得常乐两颊红润可口。   似乎听见屋内的动静,有人自门外匆忙进屋,说是匆忙,倒不如说是夺门而入。   只听噗通一声巨响,一道桃粉色的娇小身影凭空落到地上,发出难以抑制的痛苦闷哼。另一道身着蓝底翠花短袄的姑娘得意地拍拍手,端起一旁的木盆抬脚向常乐走来。   常乐不由擦了擦额头的细汗,女人家的争斗真真是恐怖至极。此时外面呼啸而过的寒风夹带着雪花向屋中飞涌而入,常乐缩了缩脖子,声音冰得有些发颤。   “棉儿,不许这样欺负芊芊。”   其实常乐最近尤为堵心,本来宋祁那厮一时兴起将棉儿自望江楼接到淮南王府来陪她解闷一事,该是极好。可进了王府才发现,这丫头和芊芊竟是一对活宝冤家,整日为了谁来服侍常乐洗漱刷牙吃饭等等杂事都能斗得热火朝天。   棉儿打小儿在市井杂巷之中长大,好胜胆大,脾气也急,像是那长在沙漠之中的仙人掌。而芊芊这种在王府温室中安然长大的娇嫩鲜花自然是敌不过她。所以常乐每次都要扮演一副包公办案的态度,给她俩讲讲道理,疏导情绪。   可今日,常乐算是彻底没了耐心。   听到常乐的训话,棉儿将木盆放在常乐榻边,脑袋垂地极低,小嘴儿却颇为委屈地撅起。芊芊此时也揉着膝盖自门口爬起,一把扑到常乐怀中,眼睛水汪汪地望着常乐,豆大的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   “夫人,您要为芊芊做主啊。”   食指一点,常乐冲着棉儿无奈开口道:“自今日起,你和芊芊就轮流值班,每月空下来的时间就帮夫人我去照顾照顾王爷,或者去解决自己的终身大事。今日芊芊摔伤了,棉儿你就先留下,明日芊芊你再过来。”   不甘心地点点头,芊芊狠狠和棉儿互瞪了一眼,然后俯身出门,顺便将房门轻轻带上。   “妈妈……”   棉儿小心翼翼地唤了常乐一声,常乐笑了笑,好像已经许久未曾听到常妈妈这么个词汇了。她知道棉儿一直好奇常乐到底是如何跑到了淮南王府,还堂而皇之地被人唤作夫人。其实她也不清楚,当日在望江楼晕倒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以及那传说中的痴傻王爷又怎会是宋祁这么个腹黑难测之人,她通通都不清楚。   当然也包括,江恒裕他,如今过得可好?   感觉有人摇了摇自己的胳膊,常乐愣愣地转头,棉儿不由笑道:“妈妈,您再不洗漱一番,王爷他可要亲自进来帮忙了。”   常乐这才记起,宋祁昨日破天荒答应自己要带她出门一趟来着。连忙扑到木盆前方,常乐囫囵收拾了一下,便一把推开房门,欢快地奔出门去。棉儿在后边急得跳脚,只能紧跟着拿起那件早便备好的羽白色毛绒大氅,随着常乐的脚步赶了上去。   雪中的千荥城异常地美,常乐伸手接了把雪花,然后蓦地凑近跟前,撅起嘴来烙下轻轻一吻。棉儿此刻才将将赶上常乐的步子,终于将大氅紧紧系在常乐脖子上,还差些一打滑儿坐到地上。常乐忍着笑偷乐了半晌,虽然一大早这里就有家丁清扫过了,但雪势骤增,路面还是滑得厉害。   待常乐和棉儿说说笑笑地走到王府门口时,远远地便瞧见那个一身暗红色云纹长袍,肩披墨黑色大氅的男子,那人倚在马车一旁,聚精会神地读着手中的竹简,就连常乐踮着脚靠近的声音都未曾注意。   作妖自有天收……   滑倒在雪地中的那一刻,这句话在常乐脑中似弹幕一般密密麻麻地飘过无数遍。她老人家还未拍到宋祁的后背,更别提吓他一吓,自己倒先脚下一滑,向后仰去。   本以为会一头扎进雪地里,可谁知,半空中慌忙伸手的常乐竟似抓住了某人的手腕,然后便是雪花飞溅开来的声音,常乐当下的心怦怦直跳,嘴唇上那抹过于真实的柔软触感无情地告诉她一个事实。   悄眯眯睁开一条缝,常乐壮着胆子抬眼瞧了瞧宋祁,触目可及却是一双黝黑清亮的眸子,此时里面正聚了点点星光,情意流转,摄人心魂。   宋祁这厮,眼睛倒是漂亮地出奇。   听到周围人尤其是棉儿震惊地砸了咂嘴,常乐这才终于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荒唐事情,忙自宋祁身上爬起来,嘿嘿一笑,希望宋大公子能前尘皆忘,一吻泯恩仇。   谁知宋祁却慢悠悠自雪地中起身,几步上前,一把将常乐打横抱在怀里,声音清淡如泉,却又隐含笑意。   “今日天气不佳,不如本王与夫人明日再一同出游,今日就暂且共享房中之乐,如何?”   常乐泪流满面,虽然心知这人多半又是在吓唬自己,可常乐莫名就想到一幅略为香艳的场景,脸色破天荒地红了一红。   果然,宋祁这丫就是在故意拖延她出府的时间!   宋祁将她抱回屋中后,便听到有人通禀,说是外面有客人来访,那人蹙了蹙眉,出门例常应酬去了。秉持着阴雨天恰是睡觉好时节的理念,常乐毫不夸张地睡了一下午。   这个梦,也就因此显得格外悠长。   在梦中,常乐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一处枫林,树叶幽幽翻旋而落,与天空同色。自己躺在一件宽大的裘衣上,有人轻轻用手缠上自己的腰身,纠缠着自己的唇瓣,簌簌落下的轻吻细密而温柔,缠绵动人,常乐感觉自己就如那无根的浮萍,在那湖中荡来荡去,直到化成了一汪春水,缠绕在身上那人的四周,至死方休。 作者有话要说:  没有人评论吗?哭唧唧T^T   ☆、再遇江恒裕   灰褐色的马车轧过雪后阴冷潮湿的地面,晃晃悠悠地行在路上,静谧的街道上只偶然传来一声商贩的吆喝,伴着辘辘的车轮声,倒像极了故乡的歌谣,让人们那颗被寒冷冬日冰得发颤的心渐渐平稳下来。   常乐将肩头的毛氅拢了拢,然后将额头贴在雕花镂空的窗子上,眼神略为迷茫地瞅着窗外的景象。如今积雪刚化,空气异常地冷,常乐贴着冰凉的窗子,鼻头忽地有些发痒,然后猛地打了一个喷嚏。   “阿嚏!”   近日宋祁身边总会跟着一个府中的侍卫,常乐听芊芊说过那人不善言辞,呆闷无趣,模样倒还是有几分硬挺俊朗,名唤冬霆。此时,这个冬霆正驾着马车,芊芊坐在他另一侧,正巧听见常乐愤世嫉俗的这么个喷嚏,连忙自车门外面推开一条缝,转身瞪着那双湿漉漉的大眼睛,关切道:“夫人,您没事吧?”   常乐从怀中掏出一方手帕,捂在鼻头揉了一揉,这才咳了咳,声音有些闷闷道:“没事,就是被冷风激了一下,不打紧的。”   芊芊这才抖了抖身上掉落的零星几片雪花,回过头来坐直身子继续眯眼小憩。   常乐将手中的帕子扔到马车角落的木盒上,抽了抽鼻子,打算继续靠到窗口处去,可是还未贴到那冰凉的车壁,常乐便感觉自己的脸似是落入了一片温软的绸子上,舒适醉人。   猛地一惊,常乐连忙睁眼,一把拍掉宋祁那厮垫在她脸侧的左手,然后缩到马车另一头,与那人隔开一条银河之远。   宋祁眉头一挑,唇角的笑意隐隐放大,声音含着几许春风,“夫人这是在欲擒故纵么?”   常乐假装听不懂那人的话为何意,只自己在那儿哼着歌装傻充愣。宋祁眸光终是暗了暗,缓缓起身,逼近常乐的角落,在常乐惊恐的眼神中将她按到自己怀中,玉手轻轻插入她浓黑的长发中,抚弄摩挲,让人感觉异常地贴切温暖。   此刻被这人抱在怀中,常乐忽地就又忆起昨日那场离奇迤逦的春梦,那种陌生却又熨帖的极致欢愉,让她觉得自己似乎当真和这人共赴了巫山云雨一般。常乐的小脸瞬间升起一片红霞,如做贼一般慌忙推开宋祁的身子,垂下头去别开目光,睫毛忽闪忽闪,一下一下撞击着宋祁的内心。   “宋公子,男女授受不亲嘛,嘿嘿。”   宋祁瞧着常乐闪躲的模样,指尖伸向她的脸颊,却在触到她的前一秒收了动作。   “宋某倒是不知,常妈妈何时竟这般娇羞了起来。当初每每向本王投怀送抱之时,可是敞亮地很呢。”   宋祁又恢复了平日那幅样子,半隐在毛裘后的那张脸似乎清心寡欲不问世俗,眉梢那抹笑意却又含了一丝尘间烟火,泛水的眸子格外清亮勾人,一旦望进去,就再也记不得自己是谁。   是了,他这幅皮囊再漂亮也不及那双眼睛的十分之一。   美而不自知,原来,用在男子身上也并无不妥。   常乐正待说话,便听芊芊敲了敲车门,声音隐隐透着些许兴奋,“王爷,夫人,玉湘阁到了。”   宋祁瞅了常乐一眼,没再继续刚刚的话题,只朝马车外面的人吩咐了句:“冬霆,你去找玉湘阁的赵妈妈,说是本王需要两间上好的厢房。”   冬霆应了一声,便将马车交给玉湘阁门口的小厮看管,宋祁径直下了马车,只冲芊芊点点头,芊芊便会了意,连忙上前将常乐搀了下来。   望着宋祁那抹玄色的背影,常乐跺了跺脚,银牙一咬,愤愤地啐了几句。   听说这个玉湘阁开张之际正赶上她望江楼一落千丈无人问津之时,与望江楼仅隔了一条花街,前些时日招了个千娇百媚的姑娘,名唤姚娘,据说这姚娘身段极好,行似弱柳扶风,舞如碧波映雪,不出一月便吸引了千荥城内大批文人雅士、王孙公子的注意,算是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   常乐不甘心地瞪了一眼宋祁,这个姚娘再美,也及不上她家春春的才情。这个宋祁,竟然放着她们望江楼头牌不要,跑到这儿来春风一度。   无奈地叹了口气,可怜了宋祁这孩子,年纪轻轻眼睛就坏了。   芊芊看着常乐愣在原地,一会儿蹙眉,一会儿冷笑的模样,有些不知所措,颤着小手戳了戳常乐的肩膀。常乐猛地回神,连忙笑了笑,又颇为潇洒地甩了甩身后的袍子,大步进了玉湘阁。   常乐趾高气扬地踏进玉湘阁后,首先便瞧见了大堂正中那方圆台之下,坐在一旁四角桌边兀自品茶的身影。   冬霆不知去了哪里,此时那人身边倒坐了位容貌艳丽的年轻女子,常乐瘪瘪嘴,这个姚娘也不过如此嘛。   由于今日芊芊与常乐都是扮作了男装出门,遂常乐咳了一声,悄无声息地挤到那张略显拥挤的桌子边上,粗着嗓子冲那姑娘调笑一声,顺便瞥了宋祁一眼,皮笑肉不笑,“呦,这不是我们姚娘吗?”   宋祁不知为何,眼底忽地泛了一抹笑意,却又并不言语,只见那姑娘双眼直勾勾地望着常乐,朱唇轻掩,眉目含情。   “这位爷看着眼生,怪不得叫错了名字,赵妈妈我可是这玉湘阁的老板,不过若是公子喜欢,奴家倒甘愿夜夜作陪。”   常乐一时呆在原地,愣了半晌,直到那赵妈妈得寸进尺地拿那香气熏人的帕子抚过自己的脖颈,常乐这才浑身一颤,连忙跳到宋祁身后,搂住那人的脖子,“不许过来!本公子……本公子其实是个断袖!”   “咳咳!”   宋祁本是含笑喝茶,听过常乐这句话,一口茶水卡在喉咙中,猛地咳嗽几声。   那赵妈妈略为依依不舍地瞅了瞅常乐,又暧昧不清地瞧了瞧常乐扒在宋祁身上的双手,扭着那丰满的腰肢,转身去了二楼。   常乐这才呼出一口气,摸着自己的小心脏慢慢落座,谁知一道冷幽幽的声音却自另一边传来,“夫人果真是聪明伶俐,只怕不出几日,为夫实乃断袖一事便会传遍千荥城了。”   常乐颇为不厚道地拍了拍那人搭在桌上的胳膊,笑得一脸灿烂,“不用谢不用谢,小事一桩嘛。”   宋祁反手握住常乐的手腕,只一用力那人便落进自己的怀中,常乐被羞得粉嫩的耳朵与他的唇瓣摩擦一遭,惹得宋祁微微战栗。   “以后若是再敢如此,就别怪本王家法伺候了。”   那人的嗓音带了几缕暖风飘到常乐耳中,常乐忿忿地抬头,刚打算与他互怼两句,眼中却霎时寻摸到一个人影,那人立在远处,身子比之前要消瘦许多,下巴上似乎还有些青色的胡渣,并没有传言中那般美人在怀的美满模样。   似乎感觉到她的目光,江恒裕一抬头,身子不由一震,连连倒退两步,才在墙角处将将站稳,水蓝色的长袍在空中颤了颤,最终归于平静。   常乐不知怎的,忽然就想起去年秋天,在望江楼门口,恒裕揽住她的腰,与她泼皮耍赖的场景,眸中情绪翻腾了无数遍,却不知如何是好。   察觉到常乐有些异样,宋祁顺着她的视线回头,恰巧望见这二人遥遥对视的场景,心中不期然涌上一股熟悉的伤感。   月琅,原来无论何时,你爱的都是他。      ☆、醋意心中来   “芊芊,你家王爷未免也太过随意了些,他难道当真看不出那个女子对他藏的是什么心思吗?”   常乐忿忿地将筷子插入眼前这盘白嫩包子中,然后抬起来,狠狠咬上一口,两颊塞的鼓鼓囊囊,还不忘冲芊芊碎碎地念叨。   宋祁这人当真是脑子不好使,常乐使劲咽了咽口中较为干涩的包子,不由感慨万千,这玉湘阁不仅风气不好,就连小小的包砸都没有她们王府的翡翠包子好吃。   常乐撇撇嘴,想当初宋祁随着恒裕跑到望江楼来,与常乐整整相识足月,他都未曾告知常乐自己淮南王的真实身份。可今夜对着那个姚娘,宋祁这丫只用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便把底细尽数倾吐了出来。   刚刚不愿看那二人谈天说地、春风得意的面孔,常乐双眉一抖,转身拉着芊芊昂首挺胸地上楼去了。芊芊心细,知道常乐喜爱包子,便点了些小菜一并让人端了上来。   “夫人,您若是当真不愿看王爷与别的女子来往,直接和他言明便是了,莫要拿这好端端的包子出气嘛。”   芊芊杵着脑袋,碧绿色的长袖顺着白皙的胳膊滑落,眉头拧成了一股麻花,小手忍不住上前解救下那枚不幸遭罪的包子。   常乐听过芊芊的话,忽觉有些不对劲,可再细想,却又并未发现哪里不妥。   “人家可是淮南王,他要勾搭谁,岂是我这么个市井小民能管的?”   常乐彻底没了胃口,刚刚江恒裕凝视着她的目光至今还像火焰般灼烧着常乐的心口,那人的视线还像当初那般直接,想要什么全都尽数含在瞳孔里面。只是常乐不懂,既然他已经选择了春春,既然他已经选择了远离她这个花楼老板,那又何必,何必再拿那种目光吞噬着她的理智和决心?   只听“咯吱”一声轻响,屋门被人自外推开,呼啸而过的夜风随着那人的脚步顺势溢入室内,常乐就着有些昏暗的灯光,抬头瞪了来人一眼,只以为他是来瞧瞧自己的热闹,然后才甘心回去歇息。   谁知,宋祁今夜竟格外地冷淡,浑身由内而外都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冰冷气息。芊芊接到宋祁的眼神,连忙端起桌上剩余的饭菜,一溜烟儿跑出门去,临关门前还冲常乐报以同情的慰问。   常乐刚刚郁结在心,浑身发热,遂把发带扯了下来,脱下自己的外衣,有一搭没一搭地用披散的长发为自己扇风。此时望着宋祁沉声靠近的危险模样,她这才记起自己如今小露香肩的景象,连忙起身,一边捂着胸口,一边向床榻边上挪去,发出的声音还有几分难得的颤抖。   “你……你要干嘛?”   宋祁瞅着常乐如小鹿般任人宰割的可怜模样,心底那股冲动再次霸占了他的理智。只见宋祁一伸手,常乐便稳稳地落入那人的怀中,长发彻底散在身后,上身也只着了件樱桃红的胸衣,下边也早换成了一件白色的衬裙。   “为什么……”   宋祁莫名其妙地开口,眸光黝黑深沉,似乎压制了滔天的风雨,“为什么只有我不可以?”   常乐听得晕头转向,可她却能明确感受到那人眼底浓浓的哀伤,“你怎么了?”   常乐不知怎的,竟有些情不自禁地伸手触上宋祁的眉间,那人身子一颤,一颗滚烫如烙铁的珠子落在常乐肩头,常乐张张嘴,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我明明……已经等了这么些年。”   “宋……”   常乐还未来得及喊出这个名字,便感觉一阵天旋地转,待她回过神来,那人已将她狠狠压在床上,丝滑的被面凉得渗人,常乐一把勾住他的脖子,迎上那人如星辰大海般深邃幽暗的双眸,以及那抹随时要将她吞噬的欲望。   不知为何,那双压抑着愤怒与痛苦的眸子,莫名就让她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她的心尖忽地悸动了一声,然后,轻轻合上了双眼。   当时的常乐竟然在想,如果是他要,那她可以给。   ……   茶香清淡,月光清凉似水,夜色明亮惑人。   月琅阖上眼前的古书,逗了逗窗前仍然活蹦乱跳的八哥,然后慢悠悠踱步到自己的院子中,破天荒地拿了壶酒,坐在屋外的青石阶上怅然失神。   月琅自觉是个清淡不拘的性子,什么苦恼事都从不往心里装,只想活得快活自外一些。可最近她却不时地有种失魂落魄的感觉,只是因为那个人再也不在身边。   戚常远脚步匆匆地赶到无妄山时,正巧瞧见月琅那抹纤细的身影,如今已是月过中天,可那人竟还在断仙崖下不知疲倦地练剑,人影共裳乱,宛若惊鸿。   这是他的师父,师父……   戚常远冲着那人直直地走过去,可在月琅瞧见他时瞬间含上了惊喜的眸子中,再次迷失了自己。   月琅的声音是久别重逢的欢愉与轻巧,笑容自唇角荡漾开来,伴着迷人的月色以及微微坨红的双颊,格外美好。   “你回来了!”   戚常远心口狠狠揪痛,只见他猛地扣住月琅的肩膀,声音中的痛苦和落寞似乎要把人撕裂开来。   “为什么?”   月琅望着那人愈发悲伤的眸子,明显有些不知所措,睫毛忽闪忽闪,却并没言语。戚常远将手拼命收紧,一滴泪却自眼角滑落,掉到月琅手背上,了无踪迹。   “怎么了?”   月琅的声音有种耐心的温柔,戚常远害怕自己好不容易积聚起来的勇气会被眼前这人轻易击垮。   “为什么你要选择他?”   他的声音像是沉到了暗无天日的地狱,早已不复平日清朗有礼的淡静模样。   “为什么你要同意做他的妻子……”   为什么,你要在那封信中写下二哥的名字?为什么,你要同意父皇的旨意,选择做他的妻子?   难道就只是因为,我是你的徒弟?   所以,我才不能做这东宫之主,我才不能娶你在怀吗?   月琅似乎被他悲伤的目光惊到,只有些慌乱无措地挣了挣,身子却还是被那人稳稳捞在怀中,那人的唇瓣毫无征兆地覆上她的额头,鼻尖,以及饱满诱人的双唇,急促凌乱的呼吸落在静悄悄的夜空中,滚烫地惊人。   月琅无处安放的双手挣扎了片刻,终究抚上那人宽厚的脊背,轻轻扣住。   戚常远浑身一颤,这才一把推开月琅,然后自腰间抽出那把象征无妄山弟子的精巧木剑,在月琅惊恐的目光中,狠狠折成两半,随手扔到一旁的草丛中,转身大步离开。   月琅,原来,我还是没有办法伤害你。   只是今后我这个被发配边城农桑的落败皇子,再也不能折一束花放在你窗前,看你笑的比春光还明媚了……   月琅,其实我在乎的,不是皇位,而是你。   幽幽的月光映着地上残缺的木剑,月琅心底陡然涌起一抹无助与慌乱,眼泪聚在眸中半晌,却最终一眨眼,自鼻尖落下,满目清凉。   “乐乐?”   一道温和勾人的嗓音传来,常乐迷迷糊糊睁眼,瞬间宋祁那张迷惑众生的面孔便充斥了常乐的整个世界。常乐正当说些什么,那人便伸手抚上她的眼角,抹去那滴温热的泪水,“又做噩梦了?”   常乐许是刚刚睡醒,根本来不及思索眼前他们二人同榻共眠的要命情景,心头一酸,猛地勾住宋祁的脖子,贴在他脸侧,声音软软绵绵,“宋祁,我难受。”   宋祁觉得自己似乎掉入了蜜罐子中,心里软成了一汪泉水。   “乖,明天带你去吃翡翠包子。”   常乐这才满足地眯了眯眼,将头凑到在她家王爷面前,大方地“吧唧”一口,然后慢悠悠地爬进被窝,迅速回到了香甜的梦乡。   宋祁无奈地摇了摇头,明日起床这人定会忘记自己这般不负责任的作为。似乎想到什么,宋祁突然唇角一勾,眼中流光溢彩,满是笑意。   倒也有个法子让她记起。      ☆、宫廷家宴(一)   清晨秃凉的枝干上还结了一层薄薄的冰霜,室内却是烟雾缭绕,热气腾腾。熏炉中新添了香火,慢悠悠升起一团袅袅烟云,不小心触到背后冰凉的窗面,瞬间凝成一层淡淡的水雾。   齐商倚在一旁的太师椅上,伸手端起刚刚在炉架上煮沸的清茶,稳稳当当地将茶水倒进面前的玉杯中,然后顺便瞧了呆立在窗边的江恒裕一眼,不由嗤笑一声:“怎么?都瞧了一夜了还不死心吗?”   自从恒裕昨日在玉湘阁瞥见那望江楼的常妈妈之后,这人便似丢了魂一般,守在玉湘阁对面的酒楼中,就这么盯着那人的房间,站了一夜。齐商黑眼一眯,也难怪,之前千荥城内盛传这常妈妈得了重疾,早便病逝了,可如今却又好端端地出现在这玉湘阁内,还是和那个宋祁厮混在一起。   江恒裕嘴唇咬得有些泛白,却固执地挺了挺脊背,想起之前自己对常乐的所作所为,声音冷若窗外的冰花,“本侯要如何,与你无干。”   谁知,齐商不怒反笑,不缓不慢地吹了吹杯中的茶水,接着好整以暇地望着恒裕的方向,眉毛一挑:“你明明亲眼看见那个宋祁进了她的屋子,而且一夜未归,你又何必再自欺欺人呢?”   似乎被齐商的话激怒,江恒裕一把上前,夺过他手中的茶杯,使劲掷向地面,滚烫的茶水伴着茶杯的碎屑四处崩散,发出清脆一声巨响。齐商双眉一蹙,脸色忽地就有些难看。   只见恒裕一手撑在齐商面前的圆桌上,一手揪住齐商的衣领,声音陡然波动,“我再说一遍,你不许去打扰她,否则,可别怪我江某翻脸不认人!”   似乎被恒裕护犊心切的模样逗乐,齐商笑眯了眼,伸手抚上恒裕放在自己胸前的手背,“放心,她不是我的风格。而且你该是知道到底什么才是我齐商最想要的。”   感受到齐商炙热的视线,恒裕一甩手,抬步便要离开,在他跨出房门的那一刻,却听身后传来齐商那道懒洋洋的声音,“阿裕,姨母让我提醒你一下,可千万别忘了今夜的家宴。”   江恒裕脚步一顿,却并未回头,又直接继续向前大步离开。齐商的姨母,那便是当今太后了,恒裕站在外面空旷的街道上深深呼出一口气。近日临近年关,太后又喜宴会,免不了要找他们这些小辈热闹热闹,再加之开春恒裕便要同和玉公主完婚,太后对他更是宠爱有加,这次的宫廷家宴竟还专门让齐商来提醒自己。   江恒裕忍不住又回头望了一眼常乐卧房的窗子,心下猛然波动一遭,若是家宴,宋祁作为皇上的叔父,定是要赴宴的,那他是不是便有机会当面告诉常乐,自己如今的心情了?   芊芊擦了擦额头的细汗,端起热气腾腾的早餐便向楼上跑去,袖口挽成了五分,小脸却还是红扑扑地发热。拐过二楼的走廊时她才发现冬霆正立在夫人的门外,似乎一宿未睡,身子却挺得倍儿直。   “冬霆,你在这里做什么?王爷起了?”   冬霆有些木讷地摇摇头,却并不说话,脸上的表情亦没有一丝变化。   芊芊无奈地跺了跺脚,“那你起开,我要进去给夫人送饭了。”   冬霆动了动唇角,却并未多言,只伸手挡在门口,芊芊来不及收脚,一不小心便撞到冬霆结实有力的胳膊,饭菜晃动一遭,险些浪费。   感受到胳膊上那团柔软的物什,冬霆脸上瞬间飘起几抹红晕,更是不知该如何开口。芊芊站稳身子,恨恨地伸出右脚踢上那人的小腿,急道:“你还不快闪开,夫人早上起床定要吃些热乎乎的饭菜,你若是再挡着,我玉芊芊今后可就再也不理你了!”   冬霆见芊芊急得满脸通红,不由有些心软,刚打算放低姿态,好生相劝,说是王爷亦在屋中歇息,谁知芊芊竟一低头,猛地钻过冬霆的胳膊,一把推开了屋门。   “夫人……”   芊芊欢快的声音瞬间熄灭在宋祁慢悠悠睁开的双眸中,那双眸子凌厉如刀刃,割在芊芊身上,她的脸色忽地一红,这才知道昨晚王爷竟然也歇在此处,连忙将饭菜搁到一旁的饭桌上,然后颤巍巍地行礼告退。   只是芊芊还未退出房门,便听常乐一道清幽平静的声音响起,“芊芊,回来。”   芊芊左右为难之际,却见常乐单手撩开被褥,起床穿上地毯边儿摆得端端正正的鞋子,然后幽幽落座于饭桌前。芊芊本打算捂上双眼,可却意外发现她家夫人的衣物都还完好地贴在身上,和自己想象中的场景颇为不同。   常乐拿起一旁的清水漱了漱口,然后更为冷淡地飘出一句话来,“王爷还不回吗?常乐还有事情,就不送了。”   宋祁眸光一黯,他想过无数种场景,他以为她会撒娇耍赖,或是装傻充愣,可他只单单没有料到,常乐竟会如此清淡冷漠。   “那本王就先行回府了,夫人何时逛累了,冬霆自会将你们送回。”   常乐几不可见地点点头,自宋祁起身,到离开房门,始终都未曾瞧上一眼。   “夫人……”   芊芊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生怕刺激到常乐的情绪。看着芊芊欲言又止的模样,常乐这才恢复以往的表情,抹了一把额前的碎发,笑得一脸无辜,“怎么了芊芊?”   芊芊一愣,只觉得自家王爷当真是有福气,夫人的皮肤未加粉饰便能如此白皙匀称,吹弹可破,肉乎乎的脸蛋上笑起来还会显出两道甜甜的梨涡,睫毛弯弯,就似天上清亮的月亮。   “夫人,你又和王爷生气了?”   芊芊坐在常乐对面,伸手托腮,皱着眉头做聆听状,常乐拿起筷子的手一僵,脸色一下子便冷淡了下来,“别再跟我提这个人。”   “夫人,若是王爷做了什么让您生气的事情,您可以和芊芊说一说,也好过自己憋在心底。”   芊芊伸手覆上常乐的手背,常乐望着芊芊半晌,然后猛地一跺脚,似泼妇骂街一般忿忿道:“死宋祁,白白送上门的美人你丫都不要!”   芊芊有些不明所以,只见常乐一抬头,继续控诉道:“本妈妈都闭着眼睛躺好了,那丫竟然还能忍住不要,你说,他是不是身有隐疾?!嗯?”   常乐的情绪太过激动,芊芊总算明白了常乐所言何意,面上飞过两团红霞,连忙绕到常乐背后,小手按上她家夫人的肩膀,然后轻声宽慰道:“夫人,您这是说的哪里话,王爷本就是个清淡之人,自从遇到夫人之后,他的生活才变得丰富多彩了起来。王爷这么做,定是有他的道理,在芊芊眼中,王爷对夫人很是宠爱呢。”   常乐从鼻子中哼哼一声,“宠爱?没听过。”   芊芊继续按着常乐的肩膀,力度拿捏得当,“夫人您想想,这诺大的王府之中,除了您哪还有其她女眷?再说,反正在芊芊眼中,除了对您,王爷还从未刻意去找过哪个女子。”   听过芊芊的话,常乐细一思忖,宋祁这货确实只骚扰过她自己,待芊芊以为她家夫人终于要开窍时,却见常乐猛地一拍大腿,“宋祁这丫也忒过分了些,是瞧着本妈妈善良柔弱好欺负么?!”   芊芊:“……”      ☆、宫廷家宴(二)   常乐心底闹腾的厉害,没由来地就有些发慌,额上冷汗频频,双手却使劲攒着,嘴唇亦咬地有些泛白。虽是如此,她端端正正地跪在地上,那副小身板尚挺得倍儿直,下巴抬起一道不卑不亢的弧度,目光安静地垂到地面,这幅样子落在端坐于高堂之上的女子眼中,却是有趣的很。   常乐至今都不愿相信,晌午自己刚刚出了玉湘阁的大门,想着打包些小吃顺便带回王府,可谁知还未瞧见冬霆的身影,自己便被俯身恭恭敬敬迎在路边的几十名宫人一蜂窝地推进了一辆金盖长帷流苏马车之中,等她回过神来,芊芊也不知被那些人带到了何处。   刚刚进门之前,常乐瞥到了“昭宁宫”三个大字,那她如今要见的便该是太后了,只是太后她老人家为何会想见她这么个市井小民呢?   “走近一些,给本宫瞧瞧。”   太后娘娘的声音竟是难得地温柔婉转,常乐微微抬眼,刚刚她一直没敢直视太后的双眼,这会儿向前挪了挪,眼光和太后对上,愣怔三秒过后,竟差点一嗓子嚎出声来。   常乐早有耳闻,太后所属的长林一脉,宗室子弟大多仰仗着太后的宠爱,任性妄为,欺压百姓,实为大炀的腹心毒瘤。遂常乐一直以为这太后必是个年老色衰的糊涂老太,到顶了也就是位风韵犹存的中年妇女。可如今这么一瞧,才发现太后她老人家竟是肤白貌美,明眸皓齿,素手芊芊,碧波似的长裙散在身下的金丝锦垫上,映得那人眉目温情,这般看来,怕是尚不及三十年华。此时太后正侧身倚在身后的雕花软垫上,眼神懒洋洋地扫过常乐的脸颊,然后忽地目光一沉,杏眸微圆,不怒而威,直棱棱地望着常乐胸前。   常乐心底咯噔一声,不由感慨,没曾想尊贵如太后还有这般嗜好。遂常乐咳嗽一声,不漏痕迹地拢了拢开胸的前襟。   谁知,太后竟嗤笑一声,“怎么?这会儿倒想起遮掩来了?”   常乐本着不拘小节的英雄作风,笑容满面地抬头,奉承道:“哪里哪里,太后若是想看,草民那是一千个心甘情愿。”   说着,还挺了挺胸,以示决心。   对面的太后却眉头一蹙,只一招手,在常乐身后便冒出一个宫人,然后有些粗鲁地伸手揪起她的衣襟,在她胸前探了探,在常乐喊出“非礼”之前,快速将她挂在脖前的玉扳指取了下来,恭恭敬敬地呈给太后。   那是去年常乐还在望江楼时宋祁拿给她补贴开销用的,常乐这才知道自己会错了意,小脸一红,衬着身上的樱粉色褙子,显得格外圆润可爱。   “公主,您过目。”   那人轻轻点头,接过玉扳指放在手中把玩片刻,顺便张口,身旁的宫人连忙递上刚刚剥好的荔枝,那人含了一颗在口中,声音因此也有些含糊不清,“说罢,你和皇叔到底是个什么关系?他怎会将皇爷爷赐下的玉扳指都给了你。”   等等……   公主?不是太后吗?   皇叔?难不成是指宋祁?   常乐脑中山路十八弯,乱成了一锅浆糊,“这……这不是昭宁宫吗?”   那所谓的公主并不言语,身边一直静默不语的细眉嬷嬷捏着一副尖锐的嗓音,顺带不屑地轻哼一声,“你这丫头是哪家的奴才,竟敢在和玉公主面前这般无状?这昭宁宫是当今太后的寝殿,咱公主是太后的心肝宝儿,坐在这儿审问你那也是你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常乐抹了把额头的虚汗,心里总算明白了,原来眼前的这个女子便是恒裕放在心尖上的未婚妻,和玉公主了。遂她连忙堆上几道憨实的笑容,回道:“那是那是,民女三生有幸才能得见公主芳容。”   那和玉唇角微微勾起点点笑意,却没有一丝温度,冷得渗人,最终状似无意地喃喃一句,“当真是个野丫头。”   就在那一瞬间,之前那抹常乐几近遗忘的无力感再次汹涌而来,自己与眼前之人分明处于两个世界,却偏偏要硬生生融在一处,接受别人的审视与嘲笑。   “对了,本宫还要提点你一句,不管你意图何在,这淮南王府可不是你该呆的地方。”   常乐觉得自己脸上似乎有火焰在熊熊燃烧,那种在这些权贵面前卑微如尘土的感觉深深折磨着自己,其实她从未想过要大富大贵,她只希望自己能安生地过日子,哪怕清贫余生。   可为什么?总有人想提醒她这个世界的规则与黑暗?   许是常乐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并未听到身后纷纷跪倒的声音,以及那道不经意间已经熟悉到骨子里的脚步声。   “皇叔怎么过来了?”   宋祁么?   常乐听见一道喜忧交杂的声音,心底猛地一颤,回忆起清晨的不快,呼吸不自觉放得愈发轻缓,只怕错过那人任何一丝的言行举止。   只感觉肩上一沉,那件熟悉的灰白色毛裘便落在自己身上,常乐小心翼翼回头,正对上宋祁微微含笑的水眸,身子蓦地一轻,被那人打横抱在身前,然后那人抬眼,对上和玉公主惊疑的视线。   “对了,二叔还没向你介绍,乐乐便是未来的淮南王妃,你的婶婶。下次公主再见到乐乐也无需行礼,只恭恭敬敬唤句王妃便好。”   说着,转身便离了昭宁宫,步伐沉稳,踏在白玉台阶上,亦声声踏在常乐心底。   常乐的魂儿自打听到那声淮南王妃时就已丢了大半,这会儿瞅着宋祁的脸,忍了半晌,见宋祁没有开口的打算,只能率先缴械投降,不情愿蹦出一句:“你怎么过来了?”   谁知,宋祁瞥了她一眼,只冷冷地丢来一个字,“笨”。   常乐登时红了脸,迅速将自己冻得通红的右手从宋祁襟口塞进去,贴上他如暖炉一般温暖灼热的前胸,然后一挑眉,等着他的炸毛跳脚。   宋祁却只是在她刚刚伸入的那一刻被冷风激得颤了颤,然后将常乐向上带了带,轻声道了句:“另一只。”   声音如清泉,如春风,亦如漠北热烈的篝火,不期然点燃常乐的心弦,然后任火花迸裂,无惧风雨。   常乐也不知自己是何感想,只一抬头,便贴上宋祁冰凉的唇瓣,凭着心中所想,在那人唇上肆意妄为,似乎若是错过了今日,便是永生难期。   “怎么?早知道这般简单便能温香软玉在怀,那本王倒真是虚度了多日。”   宋祁将常乐放下,而后伸手将她箍在身前,笑如松风过野,撩人心弦。   常乐却不顾他的调笑,声音里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你是不是傻?”   宋祁:“……”   “那玉扳指是你父皇留给你的,明明对你这般重要,你为何如此轻易地就给了我呢?”   常乐将头靠近宋祁怀中,狠狠箍住他的腰身,“那可是独一无二的东西呀……”   宋祁这才抚过常乐的头顶,声音轻柔地似乎要融入空气里,以至于常乐一直在怀疑那是不是自己的幻觉。   “你也是。”      ☆、宫廷家宴(三)   “眉不画而横翠,唇不点而娇红。”   殿外廊内已然点起了星星灯火,常乐随着宋祁步入小皇帝设宴的东芝阁时,正巧听见屋里热闹的赋诗作对声,颇具文雅。   “未曾想表哥竟然还有这般风度才情。”   和玉公主端坐于主位的左手边,正与倚在身侧的长林齐商聊得热火朝天。主位上空空如也,看样子太后和皇上还未到席。   和玉公主虽与齐商笑闹着,可眼角的余光却一直流转在对面静静靠在椅背上品茶不语的男子身上,表情中有抹难以言喻的落寞。   也许,这是一般女子的通病吧,越是在乎的人,就越想通过热络的气氛,来吸引对方的注意,哪怕只是徒劳。   许是和玉太过专注地望着恒裕,直到宋祁拉起常乐的手大摇大摆地落座于对面,她才惊觉侧头,秀眉几不可见地蹙起,心底说不上来原因,她就是不喜欢皇叔身边的这位女子,就算她是今后的淮南王妃,她还是不喜欢。   尤其是,恒裕竟然就这么一瞬不瞬地瞧着那个名唤常乐的女子,哪怕如今她还坐在这里。   “不知江小侯爷如此炙热地瞅着本王的准王妃是何意?”   宋祁眸光一闪,不漏痕迹地伸手揽过常乐的腰肢,然后挂起一副无辜的笑脸,冲着江恒裕直接抛出了这么句不留情面的话来。   “还是说侯爷看得不是王妃,而是本王?”   江恒裕的思绪尚停留在第一个问题之中,他怎么都想不明白自己的情绪何时竟表露的这般明显?当日在望江楼时他不是控制的很好吗?   常乐没曾想宋祁这厮看着神仙似的人物,竟然如此污力十足,脸皮厚若城墙,遂很赏脸地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之前的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竟然能够如此心平气和地坐在江恒裕面前。   恒裕缓了缓情绪,只道:“淮南王说笑了,恒裕只是觉得王妃神似之前的一位故人,所以才如此失礼,若有冒犯之处,还请王妃海涵。”   故人……   常乐心底忽地产生一股奇怪的感觉,原来江恒裕并未认出自己,他并不知道如今衣着华贵地坐在皇宫东芝阁内的女子,便是当年穿着俗艳的衣裙,连他镇北侯府的大门都难以企及的望江楼常妈妈。   “侯爷言重了。”   宋祁成功地赶在常乐出声之前截住了她的话头,说出了她腹中构思多秒的话来。常乐若有所思地抬头望了望宋祁,这人今夜颇为不正常了些,平日里也没见他言语讥讽过何人,难不成……   脑中即将闪出的金光被一道慵懒的声音怦然掐断,对面的长林齐商怕是看够了热闹,此刻更想为这氛围加上一把烈火。   “哦?我当这淮南王妃是哪位名门闺秀,原来是本公子早前在摘星阁的老相好。小娘子?本公子的技术可好?”   常乐并未料到仅仅一面之缘的齐商竟然还能如此轻易地认出自己,而且还故意当众说出这般惹人遐想的话来。   常乐心底不知打哪儿窜出一股负罪感,侧头瞄了一眼宋祁的位置,见那人神清气爽、神色如常,这才回过神来勾起一抹不失礼貌的笑意,“都说摘星阁内的美男比比皆是,只是小女子前去消遣了无数次,竟然不知就连堂堂的齐商公子都要开门接客了呢。”   齐商脸色一沉,回头瞥了一眼偷笑的宫人,然后视线冷冷地转向常乐,眸中泛着刺骨的寒意,胜似窗外晶莹的寒露。   齐商的摘星阁如今可是千荥城内最负盛名的暮暮馆,任谁不知摘星阁里面皆是清一色的美男公子,刚刚齐商的话本是想给常乐难堪,顺便丰富一遭自己的风流美誉,可谁知到了常乐嘴中,他竟成了摘星阁中挂牌接客的男侍,这样一来可就彻底变了味道,若是日后哪个碎嘴的宫人乱嚼了舌根,他长林齐商在千荥城内可就沦为万人笑柄了。   “王妃想必说的只是玩笑话罢了,齐兄莫要放在心上,你说的那名女子与恒裕也是旧识,只可惜红颜薄命,早便病逝归天,又何必再拿出来玩笑一二呢?”   薄命你个大头鬼……   常乐望着江恒裕一本正经的模样,银牙狠咬,这才又忆起红花宴当日心头那股愤怒与不甘。   原来如果自己就此离开,于他而言也不过是轻描淡写的一句“红颜薄命”,罢了。   常乐忽地笑出声来,此间气氛有种莫名的诡异,幸得这时门口远远地传来几位公公的吆喝声,所有人这才连忙起身,冲着姗姗来迟的两道人影躬身行礼。   只听一道和蔼的笑声响起,“哀家刚刚还跟皇帝说这会儿赶过来定是迟了,皇帝还不信,现在哀家可要看看皇帝怎么说了。”   常乐感觉这道声音真可谓温柔和蔼,那这道声音的主人也大抵是个慈眉善目的主儿,遂常乐小心翼翼地抬头,主座上正端坐了一位眉目清秀,风韵犹存的女子,看模样大约有四十左右,暗红色的繁复宫装套在那人有些偏瘦的骨架上竟有一种违和的美感,似乎那人天生就要受人仰视一般。虽是如此,那人的眼神却犀利异常,目光所及之处,便似刀子一般切割在人身上,似乎要就此望进人的灵魂里。   不自觉间与太后的视线相对,常乐浑身一颤,连忙低下头来,正是这一低头,她才发现宋祁的身上不知何时挂了一个树懒,此时正死死勾在那人脖子上,口中不住地嘟囔着:“皇叔,你好久不曾来看誉儿了,母后也不允许誉儿出宫去看你,你是不知道这些时日誉儿有多想皇叔。”   说完,还要死不死地在宋祁肩上擦擦自己拼命挤出的眼泪。常乐死命抑制下自己将那个小屁孩自宋祁身上扯下,并打上几记巴掌让其好好说话的冲动,摸摸自己的心口,默念两声“惹不起呀惹不起”。   当今的小皇帝名唤宋誉,今年也只是个刚满十三岁的半大男孩,但在常乐心底却觉得,这古代的孩子大多早熟,看这小皇帝如此黏着他皇叔的景象,常乐一咬牙。   这年头,有个男女通吃的准相公,真他丫累啊。   ……   回府的途中,常乐本是打算与宋祁同乘一辆马车,可谁知,宋祁竟莫名其妙地跃下马车,然后对冬霆吩咐了一声先带常乐回府,便一声不吭地转身离开,背影逐渐融到远方的夜色中,融进高墙累砌的阴影里。   常乐心下难免有些空落落的感觉,马车平稳地穿梭在千荥城中,街市上还有些摊子没有收起,摆在嗖嗖的冷风中,伴着灯笼暗红色的光影,显出一种莫名的萧条与落寞。   周围的楼阁似乎越来越熟悉,常乐撩起帘子,果不其然瞧见远处摇摇欲坠的“望江楼”三个大字,心弦猛地一扯,脆生生喊了一句:“停车!”   冬霆连忙勒住缰绳,车身猝不及防地一晃,常乐眼前忽然冒出一圈亮晶晶的黄色星星。   “夫人,有什么事吗?”   冬霆拿他独有的冷静面孔对着常乐,恭敬说道。   常乐没有回话,只一把跳下马车,然后冲着冬霆歪头一笑,“回去告诉你家王爷,多谢他这些日子的款待,常乐感激不尽,今后有缘自当加倍偿还。”   似乎并未对常乐的言行感到一丝诧异,冬霆坐在马车前冲常乐微微行礼,然后转身驾着马车,消失在远方的夜风里。   积雪刚刚化过的路面凉得渗人,常乐望着冬霆断然离去的方向愣了片刻,这才转身踱步走向望江楼的门口。   宋祁他若是知道了,该会如何呢?可是他并不喜欢自己不是吗?自己又何必赖在他的王府,任由自己堕落沉沦呢?那个圈子她一点也不想涉足,望江楼才是她在大炀的家。   不是吗?   ☆、江南女富商   阳春三月,冰雪消融,万物复苏,正是开年好时节。回襄城的天气却是乍暖还寒,昨个儿还艳阳高照,今日就猛不丁刮起了料峭的春风,吹得人脑门生疼。   而此时,伴着塞外呼啸而过的漫天风沙,戚常远拿起一块半黄的粗布,略为细致地擦拭着面前的佩剑,流散的长发被狂风带起,与漂浮的黄沙共舞。眉峰如刀刻,鼻梁高挺如昔,只是边城农桑三年风吹雨打的蜗居生活,为他曾经如玉般的脸庞留下了一丝风霜的痕迹,眼神也不如往日那般清澈迷人。   世人皆知,孟绥国自古以来的传统便是回襄城内的皇帝之位皆以能者居之。遂每届皇子成年之后皆会被送到孟绥的四大山脉去进一步学习战略剑法。而无妄山便是其中被赋予“国脉”美誉的不二仙山,其无妄山剑派首座便是世有“惊天月”之称的季月琅。   戚常远晦涩的眸光中忽然闪出一抹亮光,那道初见时温婉动人的身影在他脑海中不断晃动,直到将他彻底带入那个昏暗的冬天。他从来不曾告诉过月琅,其实在他拜师于无妄山之前,早便见过了她。   那个冬天雪势出奇地猛烈,回襄城内的积雪覆了几遭,将将没过人的小腿。放眼望去,银装素裹的天地间,似乎只余下间续飘过的朗朗清风,凉得刺骨,却又难得让人头脑一清。   东城门上来回巡逻的士兵弹了弹自己衣服上的雪花,一低头就瞧见东城门外多了一道黑色的圆点,走近了去瞧才发现原来是个缩成了小小一团的男孩子。拿出背后已然揣摩议论了半晌的悬赏令,那士兵连忙俯身将那男孩裹在一件破旧的大棉袄中,急忙换了代班的兄弟,然后向皇宫奔去。   戚常远本是这孟绥皇后的嫡子,可前几日,母后被奸人所害,失了性命,而父皇却在第二天便另立了新后,决绝至此。有人趁新后赐封大典之日将他丢在马车中带出了皇城,任他在野外自生自灭。他本想着在如此严酷的天气里,自己也许很快就能和母后团聚了。   可他却没想到,半睡半醒之间,自己却瞧见了一张宛若冰雪般绝世出尘的面孔。那人微微歪头瞧着自己,然后叮铃出声,似潺潺清泉缠绕在人心尖。   “你这孩子,可愿跟我回无妄山?”   无妄山……   他听过这个地方,可是却没想到,这里还有那个会让自己一生魂牵梦绕的人。   醒来之时,他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寝宫,经过这么惊险的一遭,父皇专门派了禁军前来守护,后来世人都道,这七皇子天赋极佳,深得皇帝宠爱。可他们谁都不知道,他心底却在想,为何当日那人没有将自己带回无妄山?   母后的遗愿是希望他有朝一日,龙飞在天,不需再受他人迫害。所以他勤奋多年,直到二十岁那年父皇将他派到了无妄山。还记得断仙崖上,那人衣袂蹁跹,将独属于他的木剑慎重交到他手中,戚常远满心激动地抬头,唤了声“师父”,可他面前的那张面孔清雅依旧,却淡漠地出奇。   她不记得他……   虽然清楚这个事实,可他还是忍不住落下两行清泪,若是不记得,也好。   他可以重新告诉她,戚常远爱上了季月琅,早在很久之前,就爱入骨髓,再难剔除。   四山的首座皆会在到期日前将自己心中的最佳候选人封在信笺之中,然后借一只白鸽,千里送达皇帝跟前。   后来的戚常远才知道,月琅她选择了他的三哥,戚常炜。那一瞬间,他如坠冰窟,只是因为父皇同时宣布,无妄山首座季月琅多年来为国尽力,理当尊之,遂将其赐婚孟绥的准太子。   孟绥有个规定,为避免国乱,未当选的皇子需在半月之内起身赶往边城农桑,且不经宣召,永不返京。在孟绥,帝王家的富贵只有那须臾二十年华,然后便将青春封存在塞外满天的风沙中,苦守到岁月的终点,直到被世人永远遗忘。   收拾行李的那一刻,戚常远满心只有一个念头,他要带她一起离开,哪怕天涯海角。   他什么都不怕,却只担心,她不爱他。   近日千荥城内热闹地紧。   街坊邻里无不讨论着一件稀罕事:话说昨个儿这千荥城来了个江南女富商,此人豪气冲天,二话不说地便将那濒临倒闭的望江楼重金买了下来,还大肆开工翻修了起来。   更甚地是,那被镇北侯府强势掳走的望江楼头牌,洛扬春洛美人儿,不知何故,竟被江小侯爷派人八抬大轿地送回了望江楼。   又据知情人疯传,说是那望江楼还不知死活地纳了淮南王府的两名仙女似的丫鬟,可见这新老板背后的靠山。   因此,望江楼再次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可偏偏这望江楼近日却又并不接客,只让人在门外张贴了告示,说是望江楼准备在年后上元节当晚开张,并由新老板亲自排演歌舞。   一时间,望江楼新老板成了众人纷纷猜测的对象,千荥城内的公子们亦开始有意无意地自望江楼门口探头瞧瞧,皆是纳闷这女富商到底是何模样。   此时,那淮南王府两个所谓“仙女”似的丫鬟正委屈巴巴地跪在常乐跟前,常乐长裙下套了两层棉衣,此时坐在茶桌前怒目瞪了一眼面前的两人,小脸红彤彤一片,还顺势摇了摇手中的圆扇。   “你你你,你们是想害死夫人我吗?!”   见常乐果真气了,棉儿连忙一手点上芊芊的额头,不轻不重,“你看看你做的好事!我都说自己是要回家了,你为何偏偏又要跟过来?!”   芊芊见两人都在指责自己,遂鼻头一酸,小嘴一瘪,急得落下两滴泪来,“夫人,您没有回府,芊芊自然着急,我和棉儿求了冬霆多日,他才松口说是夫人回了望江楼。芊芊想着,夫人在哪儿芊芊就要在哪儿,所以便一路跟着棉儿过来了。”   常乐一抚额,“夫人我不怨你跟过来一事,只是你跟便跟罢,为何还要乘着那辆拉风的淮南王府专用的马车?”   芊芊不由辩道:“车夫只是见外面天冷,所以来送送我,送到门口马车不就走了嘛?”   常乐猛地憋了一口气,只想揉一揉这孩子浆糊似的脑袋,却听芊芊又嘟囔一声,“这还是王爷特地让给芊芊用的呢。”   常乐脑袋中不由轰轰炸响,宋祁!   何谓阴魂不散,这便是!!   常乐还待发威,便听棉儿忽地“呀”了一声,然后忙从腰间的荷包中取出一个物件,献宝似地递到常乐手中,“夫人,这是王爷委托我交给您的。”   常乐定睛一瞧,心中忽然五味杂陈,一股酸涩之感自胸口涌起,直冲眼眶。   在棉儿手心好生躺着的,便是那日被和玉公主拿去的玉扳指。原来那一夜,他是回去向和玉公主讨了这个东西么?而她却不告而别,误会了他的好意。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预计四十章左右完结,作者菌最近工作量过大,更新有时会略慢,感谢各位小天使耐心等待。作者菌下一篇文为《年少微凉》,小果子与路晨同学的青涩初恋,单纯美好,微虐预警,自备纸巾呦。   ☆、除夕前夜   明儿个就是大年三十了。   常乐倚在望江楼二层的侧窗边儿上,微微叹了一声,算一算才发现,自己在这千荥城已然呆了大半年的时光。她也不怕旁人笑她酸腐,如今望着窗外月满中天的景象,不知为何,心底那股思乡的念头便似潮水般汹涌而来,将她的理智无情掩埋,击溃。   千荥城的雪下得格外频繁,前几日才刚刚有些放晴的迹象,今日就又飘起了纷纷扬扬的鹅毛雪,此时窗子半开着,夜风卷起几片雪花,落在常乐的鼻尖,常乐只轻轻闭眼,丝毫觉不出寒冬腊月的阴冷潮湿,有个身影似乎逐渐自虚空之中浮现在她眼前,那人青衣长袍,长发飞散,似乎在冲她微笑,可那笑中却又满是伤感……   “夫人,您是不是想王爷了?”   一道小心翼翼的声音传来,伴着窗外呼啸而过的风声,莫名有种残酷的温柔。   常乐一怔,宋祁么?   探出手来抹掉眼角的泪花,常乐凝了丝笑,转身拉过芊芊的手,望着芊芊如今素衣木钗的打扮,还是忍不住叹了一声。年关将至,望江楼的伙计们大都回了老家过年,但是楼中的姑娘们却多是孤苦无依的人儿,常乐一个不忍心,便将宋祁之前套在她手上的翠玉镯子拿到城东的永安当铺给当了,一来是为姑娘们置办各式衣裳首饰,二来也是为了翻修望江楼,添置重新开张所需的物件。常乐再三叮嘱那当铺老板,说是自己上元节一过便可将镯子赎回,切莫将它卖给旁人。   为了节约一些开销,常乐最近都着些淡静的素衣,平常无事连耳环头钗都省了,芊芊看了常乐这般行事,自己也把在淮南王府时粗手粗脚的毛病改了,常乐看在眼里,暖在心底。   “芊芊,听话,快回王府去吧。”   终于说出自己憋在心头多日的话,芊芊一愣,连忙双膝着地,死命抱住常乐的大腿不肯撒手,委屈巴巴道:“夫人,芊芊说过,您在哪儿,芊芊就在哪儿。再说了,王爷对夫人日夜挂念,若是芊芊一人回去,王爷定是要失望的。”   会吗?   宋祁他……也会想我吗?   唇角的笑意愈发惆怅,常乐心头一沉,已经十天了,自从常乐回到望江楼,那个人从未过来寻过她,更别提想念了。   常乐被冷风吹的一个激灵,忙伸手将芊芊拉起来,顺道掐了一把她水灵灵的脸蛋,笑道:“算了,我争不过你。反正跟着夫人我是要节衣缩食,艰苦度日的,若是你心甘情愿,我也没什么好不乐意的。”   芊芊这才破涕为笑,连忙在常乐肩头蹭了蹭,就像一只温顺的小白猫。   常乐拍了拍芊芊的头顶,“你去找棉儿和奂儿学学如何包饺子,明天的除夕夜咱们还要抱团过呢。”   芊芊一听忙兴奋地应下,一蹦一跳地转身跑开了,常乐望着芊芊翠绿色的背影,心头不知怎的竟愈发地有些难过。   她一刻都不想承认,自己此番当真是想念了那个人,那个她以为自己只是逢场作戏,讨个依靠的人。   一团不知打哪抛出的雪球自半空袭来,准确无误地砸到常乐面前的窗子上,然后崩裂四溅,几分落到常乐的眼睑,她只微微眨眼,雪花便扑簌簌地掉落,没入风中,了无痕迹。   常乐猛地打了个喷嚏,顺势一低头,正巧对上一双如背后的浩瀚星辰般黝黑深沉的眸子,还有唇角边逐渐扩散开的畅快笑容。常乐愣怔了片刻,然后亦禁不住笑出声来。   月白色的狐裘裹在那人身上,他的双手缩在袖中,脖子亦紧紧藏在毛领下,活像一团胖乎乎的粽子。   一步,两步,……   有些时候,两个人就是可以这么心照不宣,哪怕曾经有过痴念纠缠,哪怕曾经难免故作糊涂。   常乐不受控制地走下楼梯,走出望江楼的大门,走到那抹白色身影的跟前,然后抬头,似是老友好久不见,“你这呆子,如今怎又看得上我望江楼了?”   那人唇红齿白,笑得眉眼弯弯,“本公子看上的从来都不是这望江楼,”   常乐心下猛地一跳,然后那人蓦地伸手托住她的侧脸,声音幽幽如深谷传响,“本公子看上的,只有你。”   常乐不知自己是怎么了,第一次被人如此深情告白,那颗小心脏却不受控制地抖得厉害,明明想躲开那人渐渐温热的呼吸,身子却似僵在脚下的雪海中一般,任由那人吻上自己的额头,冰冰凉凉,软软糯糯。   终于找回一丝理智,常乐猛地跳开一米远的距离,捂着滚烫的脸蛋抬眼瞪了那人一眼。   “江恒裕?!”   似乎还未回神,恒裕隔着雪花怔怔地望着常乐,然后勾唇一笑,只道了句:“我不会娶公主的。”   常乐一皱眉,瓦特?   江恒裕今夜莫名其妙地跑到她望江楼下站了半宿,难不成只是为了告诉她他不打算迎娶公主了?帝王家的婚事一旦说定,又怎会任由他随意更改呢?   常乐伸手贴上恒裕的额头,嗯,还算正常,也没有烧坏……   江恒裕却得寸进尺地将她一把箍到怀中,下巴抵在她的肩头,声音有些瓮声瓮气,似乎身体有些不适,“我就知道你不会嫁给他,不会的,明明是我先遇到的你,明明是我……先爱上的你。”   常乐的脑子这次是彻底死机了,原来那日在东芝阁他也认出了自己,不说破只是为了在皇帝面前为她留些颜面罢了。   只是常乐想不透,他到底是何时喜欢上自己的呢?当时常乐每每都是那副夸张的打扮,任何正常男子都不该这般眼瞎,难不成……   常乐猛地推开江恒裕的怀抱,却并不退开,只伸出一根手指在他眼前晃上一晃,然后用哄小孩子的语气问道:“来,告诉姐姐,这是几?”   恒裕:“……”   常乐坚持不懈地伸出第二根,“这又是几?”   江恒裕“…………”   正在常乐沉浸于江恒裕果然脑子进水了这个悲痛的现实中时,那人却一步上前,狠狠贴上她的双唇,辗转吮吸,常乐只感到唇上在火辣辣地灼烧,烧地自己浑身发热。   巴掌狠狠地伸起,还未落到恒裕面上,常乐自己就先收了手,恒裕松开常乐的腰身,然后抓住常乐正要落下的右手,放到自己脸上,“是我太过心急,若是想打,你尽管出气。”   常乐默默缩回双手,面上表情寡淡,看不清喜怒,只道了句:“今儿个天冷,侯爷还是先回吧。”   恒裕望着自己落空的掌心,心底似乎也拓出一片空洞一般,他伸手将身上的毛裘扯下,紧紧裹在常乐身上,然后不等常乐反应,便转头埋入了漫天的风雪中,消瘦的身影逐渐隐匿在黑夜中,直到完全湮灭。      ☆、爱恨成痴   千荥城的夜晚冷得出奇,寒风不时地呼啸而过,空中偶尔几片枯枝翻腾,雪花落了一地,寂灭无音。   宋祁倚在望江楼门外灯笼高悬的漆红色长柱旁,静静望着银白色的地面上已然被积雪覆盖的脚印,刚刚那个“温馨动容”的场景却徘徊在他脑中,几乎要掩埋他所有的理智。   她没有拒绝江恒裕的亲吻……   哪怕一次,都没有。   他曾经以为,如今的自己至少可以做到不在乎,可是如今看来,他的心中似乎有一团炙火在熊熊燃烧,等他感觉自己即将窒息的时侯,那抹灼热感却又瞬间败给了要命的落寞与孤寂,就像那些年他被流放边城农桑时一般,静寂的生命配上塞外绝望的空旷,曾经狠狠地折磨了他三年之久。   直到,他彻底狠下心来,起兵造反。   宋祁的眸光在夜色的笼罩下显得愈发灰暗阴沉,那双晶亮水盈的眸子凝着望江楼二层那间散发着昏黄灯光的房间,唇角的笑容却愈发地恍惚,“月琅,你为何要如此待我呢?”   声音喃喃,似乎自体内发出,源于灵魂的质问。   “无论是今夜,还是当年……”   那是在流放农桑的第四个年头,戚常远终于选择与镇守南疆的舅父联手,一路挥师北上,直逼京都回襄城。戚常远深觉惭愧,因为直到舅父告诉他那些经由多年查探得到的实情,他这才清楚当年母后猝然长逝的原因。母亲是南疆的公主,南疆的将士骁勇善战,善用巫术,当年还只是皇家庶子的父亲就是依靠母亲的力量才坐稳了这孟绥的天下,可也正是因了母亲的强势,他竟选择背信弃义,算计着弑妻弃子,好坐拥这后宫,齐享万福。   戚常远起兵之际,正赶上回襄城内先皇逝世,新皇将将继位,政权不稳,遂直到他带着南疆的将士杀到距离回襄城不到百里的前屿城时,他的三哥这才想起和谈一计,匆忙派了个心思剔透的美人送上一封请和书。   他本是打算直接扔到一旁的,可目光触到信封面上那行清秀的小楷时,心底翻腾而过的浪花已是汹涌澎湃,搅乱了他所有的理智。   信封中空空如也,说到底,他的三哥将胜负完全压在了这行字上,而他竟然恰恰就信了这个邪。未和舅父知会一声,他便独自打马离开,消失在迷茫的暮霭中,仿佛永别般凄凉隽永。   身后的信封不经意间滑落地面,落入一汪积水中,渐渐模糊了那行字迹,只余下一片墨色自其上浸染而过。   “见字如面,思君当归。”   三年以来,他从未有过这种心情,可是现今他决定堵上一把,哪怕输掉这即将到手的天下。但他却从未想过,他在无妄山断仙崖上等了整整一夜,未曾等到月琅,却等到了他的三哥,如今的孟绥皇帝,戚常炜。   戚常远将来时耐心在手中扎成一束的星白色野花随风抛向断崖之下,然后回身,抽出腰间尘封多年的木剑。不用真刀实剑,只因在这无妄山中,他绝不杀生。   他没有告诉月琅,当年自己折断的那把剑并非她曾亲手授予他的这把,他将木剑随身携带多年,只想以此慰藉余生的孤苦与相思罢了。   身后愈来愈多的禁军将他包围,他却恍若未闻一般,似乎眸中只容得下眼前那道明黄色的身影。戚常远飞身上前,与月琅曾经选择的接班人进行最后的比试,顽固而偏执。正在过招之间,一抹月白色的身影却自远方行过,虽然相隔甚远,可他还是瞧出了她。就似发疯了一般,他不顾眼下千钧一发的局势,冲着那抹背影拼命呼喊,似乎用尽了平生全部的力气。   “月琅!月琅!……”   直到感受到对方的剑尖没入自己的心脏,他这才砰然跪倒在地,眼睛却一直追随着那抹熟悉却又决绝的背影,许是感知到什么,那个身影顿了顿,却并未回头,只继续向前离去。   一滴泪水猝然滑落,在闭眼之前,他自胸腔之中撕扯而出剩下的三个字,那句他至死都没来得及告诉她的话。   “我爱你……”   我爱你,可是,你却抛弃了我,毫不留情。   落雪枕风雨,月明照清眠。   自从回到望江楼后,常乐这些时日折腾的厉害,今日难得赐了个好梦,这会儿清醒过来,顿觉四肢通畅,头脑清醒,心旷神怡。   只是还未抬起眼皮,便感觉身侧多了一道呼吸声,伴着均匀的吐息,常乐头皮发麻,颤巍巍张开一条缝,缩在锦被后面瞧了瞧身侧。   宋祁?!   常乐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又伸出小手使劲掐了一把自己的脸蛋儿,痛地一呲牙,这才彻底相信了眼前的场景。   宋祁此刻正阖眼睡在自己身侧,就算是之前在淮南王府,他们都是分开睡的,如今却共用了一条被子……   眼眶忽然有些酸胀,常乐无声地笑了笑,她本来以为,自己的余生怕是再也不会和他有任何交集,可是今日一见,她似乎更能确定一件事情,她这大概、也许是真的瞧上他了。   腰间不知何时缠上了某人不太老实的胳膊,然后猛地一使劲,自己便被带入那人怀中,彻底扎在那人结实的怀抱里。   常乐破天荒地脸色一红,脑袋微微抬起一个弧度,瞪着宋祁明显有些翘起的唇角,咬牙切齿道:“你怎么会在这里?就算您老人家是王爷,这也算是私闯民宅了。”   宋祁伸手托住常乐的屁股,然后将她向上一带,让她对上自己笑意满满的双眸,“今日除夕,为夫自然要陪在这里,否则独守空房也太过清苦了些,好歹本王也是个精力旺盛的主儿。”   常乐瞥了他一眼,伸手掐住那人白嫩的耳垂,恨恨道:“宋大公子,脸呢?”   宋祁却任她摆弄自己的耳朵,眼神专注地落在常乐脸上,一眨不眨地望着她的模样,灼得她皮肤滚烫,   “想我了吗?”   声音是少有的沙哑与干涩,常乐脸上飞过几朵红霞,却又无处可躲,只能迎上他的目光,狠下心来,一噘嘴,一闭眼,“叭嗒”一声亲上宋祁的脸颊,自己的脸色倒是红嫩地几乎要掐出水来。   宋祁未曾料到常乐会如此直白,猛不丁愣在原处,等回过神来,常乐正打算小心翼翼地爬下床去。宋祁将她带回塌上,眸光压抑深沉,却又满含亮光,“这可是你勾起的。”   常乐心尖猛地一跳,还未伸手挣扎,那人就先一步低下头来,含上她的唇瓣,那般细腻温柔的辗转厮磨,那般熟悉醉人的淡淡竹香,就这样抚慰了常乐躁动的心情,然后让她甘心彻底沉沦。      ☆、饺子宴   当常乐提着满满一篮猪肉,慢悠悠回到望江楼时,正好瞧见一抹修长的暗红色身影,那人正攀在门外架好的扶梯上,为望江楼大门贴上两条红灿灿的对联,袖子半挽,额角的汗水在夕阳的映照下,发出盈盈微光。芊芊和棉儿则一人抱住扶梯的一边,生怕这位大佬掉下来,摔断那金贵脆弱的骨架。   常乐一把将袖子薅起来,拍了拍自己有些褶皱的裙摆,将篮筐搁门口一放,便打算过去帮忙。谁知,自己身后猛然一阵阴风吹过,伴着一人哭唧唧的娇嫩哀嚎声,常乐一抖眉,忙双膝下跪,叩首行礼。心底却忿忿然,果真是有其叔,必有其侄。   许是常乐反应过慢,直到芊芊和棉儿将自己飞快地架进望江楼内,并将大门关得严严实实,她这才想起自己刚刚那番动作着实不妥,若是让过往的路人瞧见了,定是会猜出小皇帝的身份。   “皇叔,誉儿不明白,你怎会挑了这么个笨丫头呢?”   一道脆生生的声音响起,常乐一抬头,果不其然瞧见小皇帝那丫扒在宋祁身上,明明一脸享受,眉头却又拧成了一股麻花,似乎当真被常乐的“蠢笨”伤透了脑筋。   士可辱,不可杀……   常乐硬生生把心底那股骂街的欲望压下去,然后扯起脸皮,笑得没心没肺,“皇上您说什么都对。”   宋祁那厮按住小皇帝宋誉胡乱扑腾的双手,然后将他自身上扯下来,然后微微行礼,“皇上如此出行也太过大意了一些,若是太后问责,宋祁难辞其咎。”   谁知,见宋祁如此模样,小皇帝却一噘嘴,转身指着常乐的方向,泪眼汪汪地怒道:“都怪你这个笨女人,皇叔如今就连除夕夜都不陪朕过了!”   常乐无奈地抖了抖眉,玉手自长袖中探出,擦了擦额角的虚汗,想象中自己却已经忿忿然掐了一把小皇帝宋誉那水嫩嫩的小脸蛋,心底尚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   宋祁清晨起床时的那番作为,多半是情不自禁地迷上了自己,那她也姑且算作对他另眼相待,可如今小皇帝的这般行径,是在和她抢男人嘛?!   除了外面的莺莺燕燕,她竟然,还要提放着男人不成?!   常乐从鼻中哼出一声,到底是宋祁这丫的魅力太大,还是这小皇帝被冬日的风吹坏了眼睛,看走了眼呢?   “乐乐,跪着做什么?快些起来。”   宋祁不知打哪儿冒出来,只消一只胳膊,便将常乐腾空带起,揽在怀中,眸光水汪汪落在常乐面上,口中的话却又是对着前方急得跳脚的小皇帝说的。   “皇上龙体金贵,微臣这便派人将陛下护送回宫,省得太后挂念。”   小宋誉可怜巴巴地望了望宋祁,又恶狠狠瞪了眼常乐,常乐连忙谄媚一笑,没成想,皇上他老人家的目光早就越过她重新落在宋祁身上,幽幽怨怨。   常乐终是于心不忍,偷偷伸手使劲掐了一把宋祁的大腿,宋祁面不改色地颤了颤,然后两步上前,白嫩玉手抚上宋誉的头顶,唇角漾出一抹荡涤人心的笑意,“誉儿乖,过几日皇叔便带你去西郊狩猎,顺势留皇上在淮南王府款待几日。”   宋誉人精似的眸子登时闪闪发光,狠狠地点点头,一把抱住宋祁的胳膊,算是告别。   冬霆一直侯在门外,听得大门一响,便灵活转身,将小皇帝瞬间塞进外面的金盖马车之中,只听一声长鞭响,车轱辘飞速碾过外面湿冷的路面,常乐从望江楼门口一探头,正好瞧见马车扬起的水滴抛撒在半空中,透过远处熹微的落日余光,莫名有些奇异诡谲。   金乌西沉,月华初上,正是除夕备宴时。   常乐耐心地瞧着身边两个重症病娇患者,努力保持微笑讲解着包饺子的奥妙,脸色却越来越阴沉。在她身旁,不是芊芊这一方刚刚漏出些饺子馅,毁了手底下大半的面皮,就是宋祁那厮玉手一抖,撒掉些许白面,然后慢条斯理地拿起常乐的手帕擦起了衣摆。   常乐忍无可忍地瞪了他一眼,然后伸手将自己沾上的面粉一股脑儿擦到宋祁的俊脸上,那人擦拭衣服的手势一顿,常乐感受到宋祁幽怨的目光,连忙飞身向楼下跑去,宋祁颇有风度地起身,又将木椅放回原处,这才三步并做一步,咬牙切齿地追上去。   棉儿抿着笑在身后冲芊芊暧昧不清地挤眉弄眼一番,芊芊心领神会,望着她家王爷和夫人在楼下追逐打闹的身影,笑得甚是满足。   “奂儿,一会儿你先把这些饺子拿去后厨让王妈煮了,然后送去给楼里的几位姑娘先尝尝。”   棉儿将手下的活计忙完,冲着对面的奂儿嘱咐了一句,奂儿不知为何,也不答应,只默不作声地拿起那盖儿饺子就要起身离开,棉儿忙补充了一句,“对了,夫人特意叮嘱过,先把饺子拿些给洛扬春洛姑娘尝尝,洛姑娘半月没有出门,夫人很是担心。”   奂儿这次背对着棉儿,闷头“嗯”了一声,这才往后院走去。棉儿一回头,却望见王爷在不远处将她家夫人一把抱在怀中,俯身贴在常乐耳际说着什么,棉儿连忙捂上芊芊欲望向那方的双眼,脸色白里透红,正巧此时门口传来一阵有节奏的敲门声,棉儿佯装呵斥了芊芊一句,然后让她专心包饺子,自己则匆忙下楼开门。   常乐这边被宋祁猛不丁抱了个满怀,脸色血红,谁知宋祁得寸进尺地贴上她的耳迹,湿润的舌头划过常乐粉嫩的耳垂,常乐浑身一抖,双手却似没有力气一般,只知道揪住宋祁的衣领,却又一不小心碰到那人胸前滚烫的肌肤。直到那道敲门声响起,常乐这才回神,眼睛躲躲闪闪,不去看宋祁那笑意斑斓的眸子。   “夫人~”   一番小心翼翼的试探,常乐回头,望见芊芊缩头缩脑的模样,顿时拍开宋祁的双手,笑眯眯瞅着芊芊。   芊芊又小心翼翼地将目光在宋祁面上轮回一圈,才吐出口气,道:“夫人,棉儿说门外有人找您。”   常乐并未多想,只转身拍拍宋祁的脸蛋,眉眼弯弯如新月,“好好包饺子听到没,姐姐我回来定要好好检查。”   宋祁抓住常乐闹腾的小手,放在唇边,轻声道,“好”。   只是他的眸光里却快速划过一丝几不可见的忧伤,快到常乐根本机会没有察觉。   宋祁立在原处良久,直到望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控制不住自己的脚步,宋祁缓步行到门外,走进外面呼啸而过的冷风中,眼前的景象却似尖针一般扎进他的心脏,让他毫无还手之力。   江恒裕冻得青紫的嘴唇狠狠落在常乐的额头,两个人就这样忘我地拥抱在这冰天雪地之中,似乎要抛下身后纷繁复杂的世界。   宋祁的面色愈发苍白,唇角泛起一丝没有温度的笑意:   月琅,我从不舍得伤害你,可是,你却一次次伤害了我,毫不留情。   “王爷,饺子出锅了,您要不要先来尝尝?”   芊芊在宋祁身后抱着瓷碗兴冲冲地说道,谁知刚一说完,她家王爷便似丢了魂一般,走入了远处的夜色之中,背影莫名的孤独落寞,却又挺得笔直,就似即将赴战的将士,芊芊心中忽地升腾起这么句话来,“今当远归兮不复回。”      ☆、是否曾经遇见你   “夫人,您站在门口已经一个时辰了。”   芊芊和棉儿在大堂中乱糟糟地转悠了半晌,棉儿瞅着时间就这么一点点过去,常乐还没有进屋的趋势,这才心急,一把将芊芊推上前来,接了这么个烫手的山芋。   芊芊瞅着常乐阴晴不定的面色,试探道:“王爷想必是临时有事,这才来不及和夫人招呼一声,您就先宽心进屋,吃点饺子吧。”   常乐本是半闭着眼,此刻听到芊芊如此关切的语调,这才睫毛轻颤,睁开双眼,眸中却氤氲着一层雾气,让人捉摸不透却又心疼不已。   “我好似很久之前便见过他。”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芊芊禁不住回头向棉儿求救,棉儿略为尴尬地咳嗽一声,微微挪上前来,“夫人,依棉儿看,这王爷许是被醋着了,和你赌气罢了。”   芊芊心下一惊,忍不住在背后掐了一把棉儿的胳膊,生怕棉儿这丫头一个不仔细,就在不自觉间给她家王爷和夫人的关系上添油加醋,乱做了调和。   吃醋……   常乐忽地吃吃笑出声来,耳际的琉璃细坠亦随着扶波荡漾,棉儿没成想自己的一句话竟有如此神效,忙随着常乐亦笑成了一朵桃花。   忽地感到有人轻轻拉住了自己的袖口,棉儿一侧头,正好瞧见芊芊冲她轻轻摇头的模样,棉儿回身细瞧才发现,她家夫人的泪水就如断了线的珠子,伴着那道笑声,在她脸上流逝不息、肆虐不止。   常乐开口,刻意忽略自己心底的那抹难言的悲伤,“我想自己待一会儿,你们先回屋吧。”   芊芊本是不放心,还待说些什么,棉儿就已提前冲她咳嗽一声,算作提醒,芊芊这才作罢,两人忧心忡忡地回了各自的房间。   常乐一抬头,今夜除夕,月色正好,清冷银辉撒向人间,倒像极了初见时他的眸子。   也许,正是因为太在乎,才会表现得那般迟钝,而现今,她终于肯直视心底的那抹欲望,才发现,她的脑海和心底全都是宋祁的身影,半分空隙都塞不下旁人。   刚刚恒裕自侯府家宴中偷偷脱身,就这样在除夕夜徒步行至望江楼外,常乐推门而出,望见他在寒风中微微发颤的身影时,心中却只是有些愧疚,愧疚自己竟然没有半分心疼。   她一直认为自己喜欢的是恒裕,所以对待宋祁时,她也总是真真假假,不想让她和宋祁的关系最后变成自己的一种负担。只可惜,上天从不会顺遂人意,若是她从未被宋祁带回王府,那么她定会顺理成章地爱上江恒裕,可自从当日,她打淮南王府的高院之上落入宋祁怀中的时候,似乎便注定了后来这一切。爱了就是爱了,哪怕为此她彷徨不安,哪怕她装傻充愣,都抵不过心底那层日渐清晰的缱缱柔情。   所以就在刚刚她冲恒裕笑得坦荡真诚,只道了句:“我不想再欺骗自己,恒裕,对不起。”   江恒裕的眼神霎时有些颓靡,身形一晃,险些跌倒在地,常乐两步上前,连忙搀住他的胳膊,恒裕的面色愈发苍白,早前那种意气风发的模样早已不复存在。   “乐乐,你爱他?”   常乐没有做声,半晌,慎重地点了点头。   只听一道自嘲的笑声传来,那人的情绪波荡起伏,却又最终归于沉寂。   “若是你爱他,那我可以离开。”   常乐一抬头,正好对上恒裕失了色彩的眸子,许是想到什么,江恒裕一低头,冰凉的唇瓣轻轻覆上她的额头,毫无征兆却又惹人揪心。   “如果他待你不好,记得回来找我,我会等你。”   这是那一年,他对常乐说的最后一句话。   常乐望着恒裕离去的背影,不知为何,想念宋祁的心情却比任何一日都要急迫,可是当她回到望江楼内时,才知道那人连声招呼都没打,便离去了。   浑身已是冰凉彻骨,常乐终是微微睁开双眼,打算起身关门,可谁知,房门竟忽地被人自外面单手撑住,然后那人自门缝中拉住常乐的右手,常乐尚来不及挣脱,便被那人狠狠拥在怀中,他的身上沾满了冰霜与寒露,常乐忍着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小手作势狠狠捶上他的胸口,却又并不舍得用力,最后演变成自己帮他轻轻拂去胸前的落霜。   “乐乐,送给你。”   常乐愣怔地望着宋祁自背后变出的那束白梅,眼泪忽地就似泄了闸的洪水,再也止不住。   “你……你折这梅花做什么?”常乐牢牢箍住宋祁的腰身,使劲抽了抽鼻子,“傻不傻……”   谁知,宋祁却定定地瞅着常乐,十指如玉,轻轻揩去常乐眼角的泪水,唇边的笑意漾成一片,“怎么,为夫又没有让你守寡,哭什么?”   常乐瞪了宋祁一眼,见宋祁只在那儿一个劲儿地傻乐,全然不顾自己的身体,顿时气得跺了跺脚,连忙将他一把带进楼内,然后女汉子附体一般,将那人直接拉到自己的房间,途中还不忘唤芊芊去打了桶热水。   “脱下来。”   常乐指了指宋祁身上那件湿透的外衣,眉头拧成了一股麻花,宋祁无辜地摊摊手,继而听话地伸手,解下自己腰间的玉带,以及玉带上挂着的那团红色不明物体。   常乐这才注意到此物,好奇地探手拿过来,定睛一瞧才发现,这是之前在淮南王府时,芊芊逼自己向她学习女工,常乐偷懒,随手缝的一个香包。针脚杂乱无章,做工粗略不堪,常乐当时本打算扔掉,可偏偏被宋祁夸了两句,自己便顺手送给了他,没成想,他竟然日日带在身旁。   “宋祁,等过些时日,我再为你绣个香包。”   常乐一边打算一边抬头,室内因了浴桶中热气的衬托显得雾气腾腾,常乐抬头的瞬间,那人正好打算将里衣剥掉,似乎忽然想起常乐还在场,遂含笑抬头,眸中聚了丝丝亮光,格外勾人。   “乐乐,非礼勿视。”   非礼勿视……   似乎被棒槌击中一般,常乐脑中轰然炸响,那些时日自己在梦中梦到的场景再次走马观花一般在她脑中瞬间浮现,那个模糊的青色身影与眼前之人逐渐融合,最终完全聚为一体。   心中猛地一阵钝痛,揪得人无法呼吸。   “你到底是谁……”   常乐怔怔地望着眼前之人,却又像是透过他望着另一个人,喃喃而语。   对面那人如往常一般勾唇一笑,只是今日这笑,恍惚地失神。   “是谁?也许,只是固执地强留在这世间的一缕残魂罢了。”   常乐不知为何,见到他如今这幅神情时,竟心疼的厉害。   缓缓伸出右手,似乎想触到对面那道似乎随时都会散入风中消逝的身影一般。   “我是否曾经见过你?”   还是问了出来,那张愈渐清晰的面孔让她心乱如麻。   “我是否曾经伤害过你?”   见那人仍是淡立不语,常乐一把钻进那人怀中,嘴巴撅地老高,一出声泪水便再次汹涌而出,声音却还是固执异常,“我一定要知道!”   只听宋祁叹了一声,这才抚上常乐的脊背,声音满是无奈与怜惜,“月琅,你又何必?”   月琅……   脑中的灰白景象嘣然撕裂,就像满是缝隙的核桃蓦地被人砸开一般,常乐忽地失了所有的力气,她终于记起了……   记起了,   月琅与常远……   季月琅与戚常远……      ☆、上元佳节   “冰糖葫芦嘞!好吃的冰糖葫芦!”   与望江楼隔了五条巷子的长街上,一位卖糖葫芦的小贩笑眯忽地拿起一串晶亮诱人,表皮裹满冰糖的山楂串,冲着常乐身边两眼放光的小屁孩频频眨眼,暗送“秋波”。   常乐抬头一瞧,平日里倒没觉得这冰糖葫芦有何好稀奇的,可如今对比着那小贩有些暗哑无光的肤色,莫名就凸显了几分肥美可爱之感。   感觉自己的袖口被人紧紧攥在手中,常乐一低头,正好瞧见宋誉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瞅着常乐,大有一副不买之则哭之的悲壮之态。常乐心下一叹,宋誉那孩子平日在皇宫之中拽得二五八万一般,表面上傲娇蛮横,实则心思细致,少年老成。可没成想,他到了这民间市井之中,倒多了几分寻常人家这种半大男孩该有的烟火气。   “小宋公子,你说你老人家也半大不小了,吃这小孩子的东西也不嫌臊得慌么?”   常乐故意自小贩手中取过一支冰糖葫芦,在宋誉面前得意地晃了一晃,宋誉这孩子别看他心眼多,反应也是极快,只见那人一步上前,飞快夺过常乐手中的冰糖葫芦,然后大摇大摆地转身离开,一边啃着面前的美食,一边打鼻中嗤了一声,“幼稚”。   常乐一口气提到嗓子眼,只差当街家暴,却又让自己拼命地生生压了回去,只认命掏出钱袋,颠了三枚铜板给那商贩,那小哥麻溜地接过铜板,不禁露齿一笑,笑得常乐浑身发颤。   “令公子出落得如此伶俐讨喜,夫人当真是好福气。”   emm……   令公子个球球……   常乐首先抹了抹自己眼角飙出的泪花,想着自己如今莫不是已然成了昔日黄花,红颜老去,青春不再。   接着常乐浑身抖上三抖,充满同情地望了望这位小哥,不知误认太后又该是何等大罪。   “你这也太慢了,照你这速度,等取了东西再回望江楼,皇叔估摸着早便离开了。”   宋誉许是终于得了空,这才回过身来,颇为嫌弃地拉住常乐的胳膊,小腿倒腾地飞快,常乐在他身后“哎哎哎”地嚷嚷了半天,宋誉这才猛地立住,怒目瞪了常乐一眼,“何事?!”   常乐难得发现这宋誉年龄虽小,可龙威犹在,遂小心肝幽幽颤了颤,指着另一边街道好心提醒道:“反了,走反了。”   宋誉腾地俊脸一红,然后佯装云淡风轻地咳嗽两声,“本公子这是在替皇叔考验你。”   常乐心底好笑,却又知小皇帝好面子,这才摸摸那人的头顶,语气和顺温婉,“公子说的极是,常乐这便在前带路。”   然后将右手的长袖拧了两圈,让宋誉拉住,便似遛小狗一般牵着他在街上飞奔起来。   今日本是上元佳节,街上琳琅满目,色彩各异的灯笼直教人一不小心看晕过去,常乐一整个上午都在望江楼内准备傍晚时分重新开张所需的歌舞,午饭过后,略有空闲,遂常乐拉着棉儿和芊芊一起盘点了一番最近几日望江楼收到的几家富贵公子送来恭贺其重新开张的贺礼,发现这些银两已经足够将之前常乐在永安当铺当掉的那只镯子赎回来,不顾棉儿和芊芊的反应,常乐只身一人便跑出了望江楼,冲进了外面的人山人海中。   谁知,常乐在半途中正巧遇见了在一家包子铺前徘徊踌躇,望而却步,口水直流的宋誉,她当下便豪放地打包了两笼包子,将这厮强势带走,生怕这孩子被人诱骗拐卖了去。   “这位姑娘,实在是抱歉,您所说的那段镯子前几天便被人高价赎走了。”   赎走了……   常乐倚在永安当铺的门口,有些失神地晃了晃,心底忽地涌起一抹负罪感,对宋祁,亦或是可以称之为戚常远。   “你这老板,怎么这般不讲信用?别人叮嘱你莫要卖出的东西,竟然出手的如此潇洒,不顾后果?!”   宋誉不知为何,一把撑到当铺前台的护栏旁,怒气冲冲地帮常乐讨着公道,常乐只轻轻一笑,目光落在远郊淮南王府的方向,心底猛地一阵钝痛。   “小公子,老朽也是无心之失,那人声称这镯子是自己的家传宝贝,在下一时糊涂,便给那人赎走了。”   只见那当铺老板满脸歉意地瞅着常乐二人,宋誉还待吵吵两句,却被常乐一把拉到门口,常乐有些勉强地勾了勾唇,笑道:“不要紧的,我们先回吧。”   宋誉这孩子难得地没有反驳为难常乐,只拉着刚刚那段衣角,跟在常乐身后,她当下走得极慢,似乎要把脑中所有的混乱事都理个清楚。   从除夕到上元节,她一直在躲着宋祁,宋祁虽每日都会雷打不动地跑来望江楼打声招呼,然后端杯清茶坐在一旁看常乐带着春春等人排练曲子,常乐每每都能感觉到身后那人炙热深沉的目光,可她却不知自己该如何是好。   虽说昨日种种,譬如昨日黄花,如电如露,转瞬即逝。可常乐却难以做到这般释怀,她在那段记忆里看见了很多事情,她愈看愈心惊,愈看愈胆寒。虽说作为一名新时代青年,对这种前世今生的说法总是存些疑虑,觉得那段回忆或许并不属于自己,自己从来没有伤害过谁,更没有谁因她而丢过身家性命。可她每一思及自己如今连穿越都经历了,那前世今生之说倒也算不得荒唐。   正因如此,这几日她才频频躲着宋祁,总怕那股汹涌而出的负罪感淹没自己,总怕就连再次投入他的怀抱都算奢侈。   “妈妈,这时辰马上就要到了,您要不要再下楼盘点一下?”   奂儿搀着洛扬春打里屋出来,顺便提醒常乐一句。常乐抬头,正好瞧见春春有些苍白的脸色,难免有些心疼自责。当日红花宴时,是她没有保住她的自由,虽然不知恒裕那番行径对春春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   “春春,我想好了,你若是何时需要自由了,尽管告诉我,我定会保你平安一世的。”   洛扬春今日穿了身淡烟色的长裙,外面套了件羽白色的披肩,愈发显得腰肢不盈一握。只见洛扬春转身对奂儿点了点头,奂儿便连忙躬身下楼,留给她二人片刻说话的空间。   常乐还未回过神来,便见洛扬春猛地跪倒在常乐面前,几滴泪水盈在眼眶,格外惹人生怜。   ……   常乐正向楼下走着,迎面便瞧见棉儿和芊芊大汗淋漓地冲上台阶,拉了常乐的胳膊便往后院奔去,常乐听得楼底四下逃窜的吵闹声,步子猛地顿住,然后抬头,冲棉儿与芊芊轻轻摇了摇头,一抹笑容浮现唇角,恍惚醉人。   稳步走到一层,走到门口手持宝剑,跨步而立的短须将军面前,然后常乐双手抬起,合在头顶,缓缓下跪,脊背却挺得笔直。   只听那将军浑如古钟的声音传来,常乐微微合眼,自刚刚不见宋誉身影时自己便该想到了不是吗?这只是个局罢了,一个将她彻底打入尘土中,摸爬煎熬的局,仅此而已。常乐无声地笑了笑,眼睛没有睁开,泪水却一不小心便打湿了眼眶。   “今圣上失踪,望江楼之主涉嫌包庇罪犯,太后特命本将前来查封望江楼,缉拿尔等嫌犯,并押西禁司查办。”   常乐感到泪水划过唇角,咸涩无奈,身子却恭谨有礼地慢慢前倾,似乎浑然未觉自己如今的处境,只轻轻吐出一字。   “诺”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菌最近忙晕,保证下月底加更完结,等待的宝宝可以抽空看看作者菌已完结的另一本书《唐王情》,聊以慰怀。╭(╯ε╰)╮   ☆、锒铛入狱   簇簇绚烂的烟火冲破天穹,崩射出夺目迷人的光彩,繁华过后,整个新年便在阵阵爆竹声中完美谢幕、归于平寂。   沉重冰凉的脚拷划过有些阴冷湿硬的地面,发出几声突兀低响,常乐自牢房门口接过狱差随手递过的晚饭,然后步履缓慢地挪到墙角,坐在里侧的石榻上啃起了手中已然有些硬邦邦的馒头,心下却想着,这牢狱之中的晚饭还当真尤其之晚呢。   西禁司常乐是听过的,在大炀,民间百姓多称此地为“鬼阎王”,只因但凡被押到西禁司中,从未有一人能活着出去。   常乐口中干涩无味,却难得地嗤笑一声,在沉闷阴暗的牢房之中,稍显突兀。   说是嫌犯,她却早已被人定夺了生死。   呵,什么时候发现的呢?常乐望着外面漆黑的夜色,口中的干涩之意早已变了味道。   也许就在淮南王府,她看见宋祁院中官客云来之时;   也许就在玉湘阁内,她瞧出他与瑶娘信件来往之时;   也许就在初见那日,她夸张粗俗,他却贴身相近之时……   以前常乐总是想着,他之所以如此,或许是为了先皇当初的承诺,或许是因了小皇帝的过分宠信,而现今她却以为,这多半只是由于上一世,她害他失了帝位,而已。   其实,她也骗了宋祁,早在淮南王府的那些时日,她便想起了过往种种,不说破,只是不愿相信又害怕失去罢了。   明明一直看地通透,她却控制不了自己的内心,总想着再靠近他一点也没关系,再待几天也没关系,等时候一到,她自然可以抽身离开。   可直到和玉公主在皇宫内刁难她的那一日,宋祁将她抱在怀中,将她冻僵的双手捂在胸口的那一刻,她才真正看清,自己怕是早就已经爱上他了。   所以她迫切地逃离,她知道若是此时不走,便是万劫不复,可宋祁还是让她轻易丢了决心。从一开始她便猜测,宋祁的这一切也许只是一个局,一个彻底让她付出代价的计谋罢了,可她还是输了,心甘情愿。   就连春春……   也罢,她还是应该唤她洛扬春才对。   那人昨夜跪在自己面前,只说了一句话,“对不起”。   是的,就连洛扬春都是别人设下的棋子,一枚将她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棋子。原来,她是镇北侯府的线人,是江恒裕本来计划塞进淮南王府的内应,是他计划用来扳倒宋祁的工具。   只是宋祁早便猜出,红花宴当日拿常乐做了挡箭牌罢了。   原来,无论是宋祁,还是江恒裕,都从未将她放进过心底。   忽地有些心累,宋祁是无心也好,报复也好,都不重要了,他不会来,也不能来。   常乐轻笑中微微摇头,也许一旦爱了,女人便傻得透顶,无论那人如何待你,你都想帮他找个合适的借口将自已搪塞过去,哪怕最后受伤的还是自己。   是的,她甚至有一丝庆幸,他没有来。因为如此一来,她便可以卑微地想着,他之所以不来找她,只是因为他还尚不知情罢了,否则他定会不顾一切地冲到自己面前,将她带走,海角天涯,四海为家。   常乐展开右手,手心中静静躺了一团纸条,那是洛扬春离开时塞到她手中,说是宋祁离去之前托她交给自己的。   她不敢打开,生怕自己最后一刻的幻想都变为泡沫。常乐塞进最后一口干粮,脊背挺得笔直,贴在有些冰凉的墙边,颤巍巍展开手中被她攥地有些皱巴巴的纸条,眼神定定瞅着那几行字,一瞬间脑中竟空白地厉害。   你我虽无夫妻之实,却存口头之约,今汝犯上作乱,罪不可恕,本王亦责不可免,自当来日御前请罪。然汝已违王道,当签此书,从此你我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宋祁   明明笑着,眼前却模糊了一片,常乐禁不住微微摇头,聪明如他,又怎会不知太后的心思,这般特殊时期,不做反抗,釜底抽薪,才是最为明智之举。   她明白,却又不想明白。   也许连她自己都不清楚,自己心底那抹小小的希望到底是如何生长而起的,那抹希望宋祁或许也能为她不顾一切的心愿。   泪水猛地落到信笺之上,模糊了几行墨迹,赤.裸裸地向她宣告着如今这个事实。   常乐的眼睛突然酸疼的厉害,手指亦是颤个不停,窗口不经意飘入几缕透心的凉风,常乐指尖的帛纸随风晃荡几遭,便悠悠然落在地面,飘到阴冷的墙角,彻底安静下来。   一切都结束了……   常乐在那方石榻上缩了缩,弃车保帅,她也只不过是被抛弃的那一个罢了。   “哎,醒醒……”   一阵嘈杂突兀的喊声传入耳中,常乐紧蹙的眉头微微一跳,莫名就有一阵心慌。她轻轻抬眼,只见牢房门外一道婉约柔美的身影,那人面带微笑,眸光貌似温和地落在常乐身上,常乐心底却有一种难言的预感,似乎有什么东西就要从此刻发生改变。   狱卒恭敬地哈腰,为和玉公主打开牢门,然后快步离开,这一方狱中空荡,和玉公主自常乐面前走过,带起一阵香云,袅袅腾起,迷乱了谁的双眼。   “怎么?王妃在这儿住的可还习惯?”   和玉公主行到常乐面前,微微低头,手中的方帕捂住鼻口,然后轻轻出声,“和玉该不会是第一个来看望王妃的人吧?”   常乐微微侧头,呼吸了两口新鲜空气,然后抬头咧嘴一笑,“公主说的哪里话,常某一介贱民,自然住的惯。”   “呦……”   和玉眸中聚了点好奇与笑意,“看王妃如此适应和玉便放心了,回去也好向皇叔交差。”   宋祁么……   常乐心尖微微颤抖,手指不自觉抓住身下的草席,“公主客气了,常乐与王爷只是点头之交,萍水相逢,王妃二字草民又如何受得起?”   “你自然受不起!”和玉公主微微起身,居高临下地瞅着常乐,眸中猛地燃起熊熊烈火,“瞧瞧你这幅低贱的样子,皇叔又怎会当真对你动了心?”   常乐脸色有些泛白,牙关紧咬,第一次,她感受到了屈辱的味道。可她却又难得有一丝庆幸,庆幸在公主与太后眼中,她与宋祁早已分隔两个世界,至少他现在,安全了。   “公主若是没什么事就先回吧,这牢中污秽,怕脏了您的衣裳。”   常乐语气淡漠平静,垂眼望着地面,发出的声音却依旧动听之极。和玉似乎被常乐的语气激怒一般,上前一把掐住她的下巴,五官狰狞地堆积在一起,早已不复刚刚的从容。   “皇叔不会爱上你,恒裕更不会!就算你今夜暴死狱中,也不会有人怜悯惋惜!”   常乐微微嗤笑一声,只艰难地吐出一句话来,“江小侯爷可是与公主解除了婚约?”   和玉的眼神有一瞬间地愣怔,然后手起掌落,只听一道清脆的声音传来,常乐狠狠跌坐在地上,脸上有种火辣辣的疼。   “恒裕和本宫之间的事情,轮不到你这个外人来多嘴。”   只见和玉公主朝外轻轻招手,口中吐出的几字让常乐莫名有些恐惧。   “来人,赐酒。”   常乐一抬头,和玉正巧回神望她,眸中忽地荧光流转,歪头一笑,“太后赐酒,可是你莫大的福分呦。”   直到和玉身后的几人簇拥上前,掰开常乐的齿关,狠狠灌下那杯略带腥味的御酒之时,常乐的两眼才蓦地落下几滴泪水,心下却是久违的放松与平静。   似乎一直在岸边小心翼翼摸索前行的盲者猛然落入河中,挣扎无助过后才发现,人生在世,到底不过一死而已。   至少,她可以不欠他了,再也不欠。      ☆、北域一枝花   “为什么?”   一名女子蜷缩在阴暗的一角,眸子垂着,声音却有些异常的嘶哑。   在她对面的男子只嗤笑一声,修长的身影映在地面上,模糊了一片。   “太后不过是想以你作为要挟罢了,想让本王提早起兵造反,好彻底除掉本王。”   说着,那人上前两步,清凉的手指覆上她的眸子,面上的笑意却愈发地冷,让人禁不住有些微微打颤,“莫要如此看我,能让你痛快一死,已是我极大的宽容。”   是么?   忽地,她一把抓过那人白皙的手腕,狠狠咬上一口,空气中荡漾出一抹血腥诡异的味道,那人却只微微蹙眉,面上的表情变幻几遭,最终还是习惯性地隐入淡漠的神色之下。   只听她微微开口,似乎如此就已用尽了余生所有的力气,“虽说我已记起那些过往,可在我心底,我终究是我,也只是我。如今你既已选择弃我辱我,那从今往后,你我便只为陌路、再不相干。”   那人听后,只淡淡收回胳膊,笑意浅浅,“我竟不知,聪明如你,却还是拜倒在了本公子的魅力之下。”   她亦笑,笑得有些疲惫不堪。原来,一个人有多深情,就可以有多残忍。   “被弃之妇,将死之人,足以一解往日恩仇。”   她的嗓音听着有些撕心裂肺的痛感,   “你走吧……”   一句话,足以表明她已经放下了吧。曾经翘首以盼,曾经望眼欲穿,只为能最后瞧他一眼,听他说说话,哪怕他最后骗她一次也好,说他是迫不得已,说他是有心无力。   可惜他来了,却不肯圆她最后一梦。   那一瞬间,她顺利体会到了悲戚的滋味。自己曾经宁愿放弃所有的自尊,想将自己彻底交给他,可是他却不要,哪怕他本可以自作糊涂。她虽可以骗自己,骗自己那是因为他想认真待她,可她心底却比谁都清楚,那只是因为他不爱她,罢了。   不爱,又何必挣扎?   ……   “喂,小宁儿,快些醒醒,先生我还要赶去城西授课。”   常乐的睫毛微颤,两眼朦胧中瞧见一个青色的背影,那人将肩上装得满满当当的竹篓放到地上,夸张地喘出两口粗气,貌似孱弱的身板随之歪倒在一边的竹椅上,然后两腿倒腾两下,便连人带椅挪到了常乐跟前。   常乐无奈地叹了口气,手指杵过那人的额头,将那人推开一些,然后不紧不慢地起身。   其实,连她自己都不敢相信,她如今竟还能活在这世上,远离千荥城,远离那些过往浮尘,淡静自然地生活。   还记得宋祁离去的第二日傍晚,常乐便在狱中见着了江恒裕,那人还未待她言语,便一把将她拥在怀中,声音有些哽咽生涩,只道了声,对不起。   常乐叹了口气,本想帮他擦一擦眼泪,恒裕却猛然低头,贴上她的唇瓣,呼吸灼热滚烫,常乐只微微挣了挣,便迷迷糊糊地晕了过去。待她醒来之时才发现,自己早已离开了西禁司,离开了千荥城,并已身在赶往北域的马车之上,常乐望了望窗外遥远清透的天色,顿时身心一轻,眉头却又几不可见地蹙起。   她欠了恒裕一个情,可她却难以偿还。   大炀极北之地多被当地百姓称为北域,北域西南有一座小城,名唤留川。此间民风淳朴,四季如春,倒是个偷闲过活的好地方。   马车早在北域之外便被常乐设法甩开,她随着北行的官道徒步行了三日,正当她筋疲力竭、举头无措之时,正巧遇到一位自山间打牛车而归的男子。   当时已是三月出头,那人头戴一顶夸张的草帽,牙尖叼着一根稻草,就这么堂而皇之地架着那辆牛车自她面前经过,丝毫没有瞧见常乐摇摇欲坠的模样。   常乐盯了那人片刻,然后狠狠一咬牙,紧跑两步,猛地拦在牛车面前,那名男子惊得匆忙一勒缰绳,然后气势冲冲地跳下牛车,跑到常乐跟前,将草帽往地上一甩,大有泼妇骂街之态。   常乐当时竟然在想,宋祁就从不会如此行为,那人平日里总是一副清淡的样子,却又能简单三言两语便将你气得发狂。   山脚的风幽幽吹过,带起那人丝丝墨发,常乐瞅着那人显露出的刀削似的眉峰,鼻梁高挺的俊秀模样,面上的笑容莫名有些醉人。   那人见她如此不知死活的模样,只冷冷问了句,“老子白子缇,你叫什么名字?”   常乐笑着摇摇头,并在那人惊恐的吼叫中拉过他的手,在他手心轻轻刮过几笔,落下两个字,“安宁”。   她想着,自己既然离开了,她就不能再用常乐二字活着。而她脑中最先浮现的便是安宁的名字,就是不知她如今找不到自己,又过得可好?   晨风送来树叶沙沙轻响,那人愣愣地盯着常乐的模样,惊讶开口:“原是个小哑巴。”   常乐心底一沉,有些无奈地笑了笑。   是的,和玉公主的那杯酒,毁了她曾经清脆的声音,毁了她对千荥城最后的留恋与不舍。   ……   “喂,先生我可是好心捡你回来,没让你以身相许就已是开恩,若是再敢偷懒,可别怪我不讲情面了。”   常乐兀自走到屋外取了些清水洗脸,故意无视那人聒噪的抱怨,脑中却忽地就想起前两日城西春风楼的几位姑娘向她八卦出的白子缇在北域的美名,常乐不经意便勾起一抹笑意,难得地心情大好。   白子缇自常乐身后跟来,正巧瞧见她明媚温柔的笑容,脸色微微有些不自在,“我可说过了,北域一枝花是城里那些人嫉妒先生我的美貌才取得外号,不许再笑成这幅样子。”   常乐抬头望着那人恼火的模样,轻轻点头。笑意却仍含在眸中,面上还沾了些清水,此刻日光撒过,愈发显得晶莹剔透。   白子缇一把转过身去,向常乐狠狠抛来一句话,“先生我还要赶去学堂,你把后院的衣服洗干净,不许偷懒,下午记得来学堂接我。”   虽是如此说着,白子缇却刻意路过那盆需要浆洗的衣物,趁常乐弯腰打水时偷偷顺手拿走几件,然后胡乱塞到一旁的麻布袋中,一手提起,信步出了大门。   望着白子缇出门而去的背影,常乐面上的笑容渐渐暗淡下去,她知道,按她与白子缇如今同居一室的状态,似乎已经影响了他日常的生活。前两日城西的孙婆本来是受齐家药铺的掌柜之请,来与白子缇说亲,可就因常乐的存在,那齐家二小姐吵闹了半晌,硬是把亲事退了,也正因此,邻里街坊难免对他二人有些指指点点。   常乐一边洗着手中的衣服,一边轻轻摇头,她如今无法说话,否则早便帮他解释一番了,虽说白子缇此人吵闹聒噪,可人却异常沉稳可靠,不该因为她而一直拖着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北域一枝花——白子缇╮(╯▽╰)╭ 下一章会先出一篇番外,么么扎   ☆、原来如此……   “你可曾后悔?”   一道清淡的声音打破夜晚静寂的外壳,京郊的月色朦胧模糊,覆到晶莹剔透的河冰上,折射出一片幽幽的色彩。   宋祁倚在一旁略有薄霜的枝干上,手中捏了片枯叶,似乎想到什么,眸光温柔异常,下一刻却又转瞬之间没入沉寂,“江兄,你说这叶子明知世人早已不再需要自己,为何还要强留在这世上,徒添烦恼?”   江恒裕自地上捡起一块石子,冲着河对岸使劲掷去,石子顺着夜风刮过河面,将将落在对面的河岸之上。   “呵,本侯竟是不知,你也会有这般疑惑的时候。”   宋祁只但笑不语,伸手将胳膊垫到脖颈之下,睫毛忽闪忽闪,然后瞅着漫天星河,难得地贪图一时安宁。   江恒裕见他没了声响,眉头蹙起,矮身落座于一旁的木墩之上,沉声开口,似乎下定了极大的决心,声音反而因此显得更为绵长而悠远。   “去找她吧……”   宋祁的身子猛地一颤,似乎不可置信一般侧头,望着江恒裕的角落,“你信我?”   江恒裕伸手捂上嘴唇,故意打出一声哈欠,声音却淡淡,“信不信早已由不得我选择,早在我发现你不是宋祁的那一刻,我们就被绑在同一条船上了。”   宋祁愣了片刻,忽地便回想起两年前自己打这幅躯壳之中重生之后的事情。   那时他初初醒来,尚不敢相信竟有如此际遇,只拿失忆作为借口搪塞了多日,世人只道这淮南王爷自郊外随御驾狩猎时,跌下马来,摔坏了脑子。可只有宋祁自己知道,那个真正的淮南王早便不在人世了。   后来,他洞悉了大炀的朝堂之争,明晓了淮南王之死绝非因缘巧合,他本想着设计逃离这一切,可就在那一日,江恒裕自他的书房之内,发现了一幅女子的画像。   那名女子眸中似有秋水泛过,柔意婉转,似乎只为让他一解相思。其实,前尘往事他早已忘得七七八八,只是任他多健忘,却独不忘相思。   那是月琅在他心中的模样,可落诛于笔墨之间,却还原不出她千分之一的神采。   面对江恒裕的质问,他忽地就有些疲累,最终只唤人煮了壶清茶,与恒裕品茗闲聊,将自己仅余的记忆通通宣泄而出。   江恒裕听后只默了片刻,便抬头与他笑道:“这世间奇事千万,公子所说也就不无可信。”   宋祁还未继续言语,恒裕便微微凑近他跟前,“你我就此做个交易如何?”   香茶腾腾的雾气在两人中间弥漫开来,宋祁正欲权衡,便听对面那人继续说道:“我为你找到画中之人,你配合本侯演一场戏,如何?”   找到画中人吗?   宋祁轻笑两声,墨发尚未仔细打理,一不小心便滑落肩头,“如此甚好。”   只要是为她,他虽死不辞,又何惧一场权利之争?   当时的江恒裕并不知道,自己的一个诺言,或许已经悄然夺取了自己今生最爱的一人。   江恒裕自诩为混迹于花街柳巷的常客,望江楼因了位置极佳,亦是他常去之所。这倒不是因为他确实是那好色之辈,而是当今皇帝对他委以重任,只有如此,旁人对他的戒心才会大减。   他当日允诺宋祁之时,只是因为自己与望江楼的老鸨有些交情,那人虽是衣着艳俗,眉眼之间的神色却与那画中人有些许异曲同工之妙,他本想着以假乱真,将宋祁拉入浑水之后,就算他发觉此人并非那名女子,亦无法抽身离去。   可谁知,引荐他与常乐认识的第一夜,他便对自己这个计划产生了怀疑,亦可以说是恐惧,他发现自己竟对那个常乐分外上心,鬼使神差一般,他趁机偷亲了那人的右脸,他的心跳第一次如此剧烈明显,似乎要跳脱胸膛。   可是他不能,他已然答应了宋祁,所以他开始躲着常乐,却又在同时,他以洛扬春引诱宋祁,希望宋祁会因此瞧不上常乐。   可红花宴那日,他却看到宋祁与常乐二人意味不明的对视,他搞砸了这一切,却又只能眼睁睁瞧着宋祁将晕倒的常乐抱回淮南王府,从此,与他再不相干。   后来,小皇帝在宋祁与江恒裕的联手之下清除了不少太后一脉的党羽,宋祁貌似恃宠而骄,笼络权臣,实则储备实力,迎接最后一战。   而江恒裕则游走于和玉公主与齐商之间,迷惑敌人,并伺机而动。   似乎只要合适的时机走下最后一步,长林一脉便永世不得翻身,宋誉也可坐稳天下,造福百姓。   可就在这一关头,常乐被太后以借口关押入西禁司,宋祁知道,自己越是关心,他的乐乐便越是危险,而他唯一可做的便是假意放手,做一个薄情负心之人。   所以他写了那封所谓的和离书,可当日他辗转一夜,脑海中却满是常乐失望伤心的模样,所以他还是跑去了西禁司,只想确认她是否安好。   当常乐咬住他手腕的那一刻,他明白,她是真的累了,没有期待了,他的心似乎被人拧过一般,痛得厉害,那股压迫感几乎让他喘不上气来,可他还是竭力佯装平静,而后离开。   他以为恒裕设计将她救出之后,他们再也不会有何纠葛,她也绝不会选择原谅他的决绝冷落,哪怕他有自己的难言之隐。   可今夜,就在江恒裕说出“去找她”三字时,宋祁那一瞬间似乎满被幸福环绕。他望着北方的星光,眸中泛起丝丝璀璨的涟漪。   江恒裕望着宋祁的模样,又淡淡添上一句,“反正如今算是你被贬清休时期,离预算的最后一搏还有不到两月的时间,若是她仍然选择不原谅你,那事成之后我便会亲去北域将她带回千荥城,再不放手。”   宋祁默了半晌,然后瞅着恒裕面上忽地漾出一朵梨涡,舒适醉人。   “好”      ☆、洗衣做饭不如以身相许   “本月第五个,唉,第五个呀……”   白子缇右侧胳膊处夹了桶竹简,貌似无意地伸手搭上常乐的肩膀,口中哀叹连连,眉梢却又颇具得意之态,眼神亦止不住瞟着常乐的表情,似乎想从她这里瞧出些什么端倪。   常乐只歪头一笑,不动声色地拍掉那人的手臂。谁知白子缇巴巴回头,痛诉道:“小宁儿,先生我如此痛苦,你怎就笑得出呢?”   其实常乐也是最近才发觉这个事实,原来白子缇是医道世家,只是家道中落之后兼顾学堂教书赚些零钱补贴家用罢了。可尽管如此,他却异常得女子欢心,好比本月才过了不到一半,便有第五个因了白子缇婉拒爱慕之意而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女子了。   常乐瞪了身边的少女杀手一眼,白子缇却恍若未觉般再次伸手搭上常乐的纤腰,“小宁儿,看来魅力无限也并非全然好事。”   常乐心下好笑,这白子缇嚷嚷了半晌,无非是想让常乐夸他一句人比花娇。常乐再次拍掉他的手,然后手指弯起,拍了拍那人的头顶,以示表彰。   谁知白子缇顺手握上她的胳膊,眼神定定地望着常乐,声音很轻,却满含蛊惑,“小宁儿,喊我的名字。”   常乐张张嘴,却并不敢开口,虽说白子缇这两个月来一直在熬制良药,试图帮她恢复声音,可北域能用的药草全寻遍了,却还是少了一种。   缺少的这种药草,名唤流斑,据说其茎红叶紫,顶部呈环形,共六叶,极为罕见。若是没有这副草药,药效便会相对缓慢,见效少则半载,长则数年。   常乐知道如今自己虽说可以简单吐出一两句话,可声音却干涩难听,遂在人前她从不开口,只淡淡聆听,必要时在随身携带的帛纸上略作回应。   “子……缇……”   常乐不忍驳了他的请求,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平淡一些,白子缇却眼神一亮,双手抓住她的肩膀,笑出一排齐整的牙齿。   “小宁儿,帮先生我个忙可好?”   常乐有些摸不着头脑,却并无理由拒绝,只点点头,等待他下一句话。谁知,白子缇却瞬间倾身向前,唇瓣落在常乐的眉间,轻柔温软,泛着一丝颤抖。   “就当是帮我挡挡桃花,对外佯装成我的夫人可好?”   常乐震惊中抬头,本想着如此一来,白子缇定会被自己耽搁,这是万万不可的。可就在那一瞬间,常乐自白子缇身后不远的垂柳旁,瞧出了一抹熟悉到骨缝中的身影,那人似乎在那儿站了许久,此间来往过客如织,他却独独巍然不动,芝兰玉树般立在原地,也不顾自己的样貌身姿吸引了多少关注,只默默瞅着常乐的方向,静寂无声。   常乐不知自己是如何想的,她回神冲白子缇一笑,用自己干哑的声音道了一句:“好!”   白子缇笑得面若桃花开,常乐微微一晃神,却见远处垂柳下空空如也,似乎从未有人在此驻足逗留,一切,都只是她心中的念想虚妄罢了。   “小安呀,按婶子瞧着,这东街的吴家公子就与你挺配,有空你也该给自己合计合计,好好的姑娘家,不能因为嗓子不好,就把自个儿给耽误了不是。”   常乐打河边浣衣回家的路上,城东的孙婆头上簪了一朵新鲜的桃花,挎着一只编花篮子,冲常乐笑得甚是殷勤。这东街吴家在北域算的上是有名的盐商,家境殷实,家世背景更是无论如何都让人挑不出一丝毛病,只是这吴家公子却是吴家仅此一根的独苗苗,打小儿就被宠溺过度,如今竟成了扶不上墙的烂泥,吴家此番只怕是想找个儿媳早些为自家开枝散叶罢了。   常乐乖巧地抬头笑笑,也不点头,只默默望着对方,眼神诚挚而又让人捉摸不透。   孙婆知道婚姻大事强迫不得,遂忙挽过常乐的胳膊,眉开眼笑地聊起了近几日大炀的新鲜事。   比如,当今皇帝至今仍然下落不明;再比如,淮南王因此事牵连被贬北地,美其名曰视察地方,体验生活,实则放权北派、艰苦度日。   常乐惊讶于自己内心的平静,似乎那个人的所有动向终于可以与她再无干系,自己也能毫无波澜地听旁人讲起他的故事。   正如此想着,常乐便觉有一人探出两指揪过自己的衣袖,然后炫酷优雅地转身,故作惊疑道:“咦,在下瞧着姑娘面善,不知你我可曾见过?”   装不相识是么?   常乐心底嗤笑一声,如此老套的手法,除了宋祁,旁人的脸皮还当真是支撑不起。常乐认命地抬头,果不其然瞧见宋祁那厮清雅淡静的面上,此刻正笑得一脸败絮尽现。   宋祁本是想从常乐的表情中捕获到什么,谁知常乐却只微微错身,冲他有些惊慌地摆摆手,似乎自己当真被这个陌生人的搭讪吓坏了一般。   眼瞅着常乐挽着身边的大婶打算急忙抽身,宋祁脸上的笑容慢动作般僵在原处,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他曾经练习了无数次自己重新遇见她后应该有的样子,可如今还是败得一塌糊涂。   常乐指尖似乎都有些微微颤抖,只是步子还未迈开,她便感到一股蛮力将自己一把带到那人身边,然后常乐只能眼睁睁望着宋祁挂着那副不着边际的翩翩笑意,将她手中的木盆拿走,然后朝另一边走去。望着宋祁淡青色的背影,常乐这才发现,原来岁月荏苒,随之增长的不只是年纪,还有脸皮。   宋祁那厮笑眯眯地站在孙婆面前,身材欣长,眉目俊秀,一说话,则更带起一股倜傥之意。   伴着身后的万丈阳光,倒更像个纯净清朗的少年,“姑娘,可否麻烦你将这木盆帮她先放回去,我和这位姑娘还有些事要商谈,有劳了。”   孙婆这般年纪的女子,按理说早该养成了百毒不侵的性子,可面对宋祁这厮时,却还是笑得比这三月的春光更加明媚。   “公子说的哪里话,您能看上我们家安宁那可是她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常乐生无可恋地瞅了瞅了孙婆,话说她这红娘的操守算是掉了一地么?   宋祁的笑容更加荡漾,口中反复咀嚼几遭,回头望着常乐,眸光几乎可以掐出水来,:“哦?安宁吗?”   常乐想起刚刚宋祁在她耳边说的那句话,他竟是知道她和白子缇在找流斑,可宋祁又怎会拥有这种稀有的药材?   常乐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那头的宋祁却已经含笑来到她身侧,当众将她打横抱起,不管不顾地走进一旁停靠的车轿。   常乐连忙推开他的怀抱,坐到轿子的另一头,眼神慌乱地望向别处,可还是一不小心就与那人的目光对视。不得不说,他的眼睛依旧很漂亮,见她望向自己时,不自觉就会绽放一朵浅浅的笑容,梨涡乍现,一笑倾人城怕是并非虚言。   将头靠在一旁的车窗边上,常乐有些感慨地合上双眼,没成想如今再次和他同乘一辆马车,虽然距离还是如此亲近,可他们的心,却早已相隔了十万八千里,不可望,更不可及。   宋祁如今虽是被贬,却仍然身份尊贵,留川城守麻利地将城内最为豪华的齐公馆空出来,专门用来招待宋祁。   今日到达齐公馆时,天色忽地就有些阴沉,再过段时候,则完全暗了下来,狂风大作,似乎即将迎来春季的第一场暴风雨。屋外的树枝在风中狂舞折断,有抹难以言喻的萧条寂寞。   宋祁回到齐公馆后便没了人影,只让侍女在一旁伺候常乐吃些茶点,常乐心急如焚,只想着快些回去将衣服收进屋子,否则白子缇打学堂回来定又要冲她发些脾气。   正当常乐打算不辞而别时,宋祁才慢悠悠下楼,身后跟着冬霆,冬霆手中还持了个精致的木盒,常乐料想,这也许就是传说中的流斑了。   宋祁走到常乐跟前,歪头瞧了瞧外边的天气,然后啧啧两声,叹道:“如今外面雨势甚紧,安姑娘不妨在宋某处留宿一宿,明早儿再做打算也不迟。”   宋祁虽是说的客气,身子却不由自主地靠近常乐,双手自然而然地拢上她的腰,习惯性地在她腰眼处轻轻摩挲。   常乐似乎触电一般,身子猛地颤了颤,双手却利落地抵到宋祁胸前,使劲将那人推开。是的,也许是她过于愚笨,她始终都无法做到像宋祁一般,可以将该忘得不该忘得,一并忘个干净,甚至可以当那些事情从未发生过一般。常乐没有再去看宋祁,只一个转身,便冲进了外面的茫茫大雨中,转瞬之间便没了踪影。宋祁身子稳了稳,这才将将收回双手,眸中带着一抹怅然若失,他从未想过,就算已经有心理准备,被她拒绝时心还是痛得这般厉害。   常乐今儿晨起来本就有些疲乏,宋祁又故意来招惹她,如今走在雨中,眼皮竟沉得厉害,双腿已是毫无知觉,仅凭惯性在往前走。   正当她要倒地之时,只感觉有人将自己一把捞进怀中,那人平时滚烫的胸口如今却被雨水浇得冰凉,似是没了温度一般。   他将自己裹在披风之下,拥得死紧,平时吝啬不已的眼泪此刻却甘心落在常乐肩头,灼热惊人,那人嘴唇张合,摩擦在她耳侧,一如既往地让人踏实心安。   “乐乐,是我不好,原谅我好吗?”   常乐此时脑子已然不能运转,她不想承认,那一瞬间,自己有一股冲动想紧紧靠在他怀中,告诉他,我愿意。   只是,那终究只是冲动而已。   她听见一道由远而近的脚步声匆匆赶来,那人将手背贴上她的额头,声音焦急万分:“小宁儿,你这是得了热病,快跟我回去,万万耽搁不得。”   宋祁顺着声音瞧了白子缇一眼,淡淡道:“不必,本王自会带她去看大夫”。   白子缇怕伤到常乐,遂不敢直接抢夺,正待说些什么好让这怪人放手,却听常乐迷迷糊糊中,却打嘴里断断续续飘出几个音符,“子缇……先生……”   宋祁紧紧箍着常乐的双手猛地一松,白子缇见势立马儿将常乐扶到自己背上,然后急忙赶回自己的药舍。   宋祁在雨中默了良久,直到那两人的背影淹没在瓢泼大雨之中,再无痕迹。   常乐晕过去的前一秒,回头望了宋祁一眼,那人清瘦落寞的身影落在她眼中,可她心底却并没有想象中那股报复的痛快。   也许就算是接近昏迷,她也能清楚地知道,如何才能将他的最后一道防线打破,然后看他溃不成军的凄惨模样。   只是,我真的开心吗?   连她自己都不清楚…… 作者有话要说:  小天使们十分抱歉,作者菌这段日子有事所以更得极慢,但好消息是自本月中旬起本文即将日更,预计本月底完结呦╮(╯▽╰)╭   ☆、论脸皮   常乐一病就是五日。   这几天里,白子缇向学堂告了假,专门留在家中照顾常乐,鞍前马后,任劳任怨。正如此时,白某人倚在床榻边的茶桌上,向常乐递上手中的白瓷药碗。   “小宁儿,你说先生我如此尽心尽力,你就没有一丝感动吗?”   常乐的眉毛拧成了一股麻花,闻着面前那黑乎乎的液体,着实没有分心夸赞他的力气,“若是这药中能加些冰糖,没准我会感极而泣。”   这么短短一句话,常乐却说得极慢,权当是练习自己的嗓子。白子缇显然对新鲜事物好奇得很,“这冰糖是何物?又是什么形状?”   常乐说出一句话来已然累得够呛,遂伸手凑到白子缇面前比划了一番,然后在一旁的宣纸上,提笔写上几字:“算是不规则的晶体吧”。   白子缇捏过白纸,琢磨半晌,笑道:“这倒是个好主意,今后先生我给病人开药,也好有个消解痛苦的法子。”   常乐扯起脸皮装模作样地笑了笑,然后有些困顿地揉了揉双眼,“你先出去采些草药吧,我身子乏得很,想再睡会儿。”   说着,便转身朝里侧蜷了过去。白子缇望着常乐明显有些心事的模样,面上的表情变幻几遭,还是忍不住问出口来,“小宁儿,前些天那个人可是你的旧相识?”   常乐闻言,脑中徘徊半晌的那副场景再次充斥弥漫到眼前,甚至一闭眼,她都能瞧见宋祁那日在雨中落魄的模样。   半晌,白子缇才听常乐缓缓开口,声音干涩嘶哑,却难掩淡漠疏离,“一个不重要的人罢了”。若当真不重要,白子缇淡淡回身,手中的白纸攥地死紧,你又怎会自那日起便每每怔怔出神,又怎会望着那人送来的梅花淡漠不语,又怎会突然对自己的亲近而逃避疏远?   听见白子缇的脚步声愈渐愈远,她这才伸出胳膊,将自己套在脖子上的墨玉扳指取出,指腹轻轻摩挲着上面的细小缺口,眼神复杂难辨。   宋祁,若是你恨我,为何还要再来寻我?若是你爱我,又怎能当日看我游走在死亡边缘而无动于衷?   其实这几日,宋祁并没有再跑来骚扰她,而是只派了冬霆每日清晨在她屋外插上一束新鲜的梅花,常乐又在塌上缩了缩,这倒像极了他前世的作风,一种笨拙的浪漫。可惜,如今的她却无法再去张开怀抱,感受这一切。   这是她自来到北域留川之后难得的一场好梦,梦中她从未遇见宋祁,自己还在望江楼中同大伙一起谈笑饮酒,好不痛快。   正当她沉浸在美梦之中时,却听有人自身后懒懒道了声:“夫人梦到了何等美事,竟能口水直流,好在为夫并不嫌弃。”   说罢,当真拿起袖摆装模作样地为她擦擦唇角,此人如今自背后将她揽在怀中,一出声,那股熟悉的暖流便顺着常乐的脖颈钻进心底,酥麻醉人。   常乐头上几道闷雷乍响,心中想的却是,这只袖子明明是在下自己的……   感受到宋祁搭在自己腰间的双手,常乐狠狠挣来他的怀抱,然后贴在身后的墙面上,满含戒备地瞪着宋祁,似乎只要她一不小心,便会再次被他欺骗。   宋祁看出她的慌张,眉头几不可见地蹙起,他没有多少时间了,他不想将自己最后的时光浪费在与她的误会隔阂之中。   常乐从未想到,如今的宋祁竟能直白到这个地步,只知他轻轻用力,自己便瞬间落入他的怀抱,温暖如初,却也伤她最深。   “怎么?如今就连一句话都不愿与我说吗?”   宋祁的眸子总是能如此真挚,让她看不出到底什么是真,什么是假。忽地油起一股报复的欲望,常乐凝视着宋祁的清眸,轻声开口:“残缺之音,怕扰了王爷清净。”   她听到了自己略显残败的声音,亦顺利地看到宋祁眼中那一瞬间复杂的情绪,徘徊缠绕,暴风骤雨般搅成一团,而后,归结于黑暗的静寂。他未言一声,只将她拥地更紧,右手紧紧扣在她的肩膀上,指节却是微微颤抖。   常乐笑了笑,本想将他推开,却听宋祁忽地开口,“流斑这种药材,是你用来医治喉咙的,对吗?”   常乐在他怀中轻轻点头,却见他缓缓起身,转身步入外面的尘世之中。   其实她知道,她的嗓音一事怪不得宋祁,毕竟他并不知情,可她却知道,宋祁定会因此自责,哪怕,他不爱她。   常乐笑得有些迷茫,连她自己都不清楚,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自己成了那个最了解宋祁,却又最看不透他的人。   宋祁本是自那日在暴雨中淋了半天之后便多日高烧不退,留川城守请了北域最有名的大夫都来为他诊断,可却多日都不曾见好。怕常乐会因此担心,宋祁这才派了冬霆每日都去留川城外的矮山中采上一束梅花送去。   虽是行医者束手无策,对于自己这副身体的状况,宋祁心底却比谁都清楚。也许,只是离他回家的时候不远了。   仅此而已。   白子缇自山中回来时,已经接近傍晚,还未进门,便瞧见大门外那辆扎眼的马车,马车外悬挂的四顶琉璃细盏,无不彰显着主人的地位与权势。   可谁知,进到前院,却发现院中搁置多日的脏衣服已然洗净晾好,竹竿下一人正歪倒在院中的躺椅上,他家小宁儿正拿了条毛毯打算为他披在身上。   尽管姿势有失端正,那人眉宇间的气质却一面尽显,前几天因了大雨,白子缇未看清他的样貌,如今细看,心底那股妒火莫名熄了三分。   “小宁儿,你这位朋友的脸色不好,扶他进屋,我为他把把脉。”   本着医者父母心的态度,白子缇难得大度一回,只是常乐没想到,原来宋祁说他病了,并不是玩笑话,可她却还趁机让他洗了满院的衣服。   宋祁不知何时醒了,望见白子缇为他把脉,两眼不禁泪汪汪道:“这位兄台可要为宋某做主,在下生病前来求医,你旁边这位女子竟让在下拖着病躯干活,还美其名曰锻炼身体!”   面对宋祁的控诉,白子缇只笑笑,然后冲常乐吩咐一声,“小宁儿,拿着这服药方去前堂抓药,然后你便先去休息,剩下的交给我便好。”   常乐应了一声,见白子缇自进门至今竟能一字不提宋祁为何在这儿的问题,不禁有些愧疚,连忙走出去抓药,取药取到一半,才想起宋祁刚刚那番,心底瞬间不知是何滋味。   他似乎总能一眼看穿她的心思,然后用自己的方式来化解她的心结……      ☆、虐与被虐的辩证关系   “子缇,这是我用新摘下的梅花做的梅花饼,你尝尝。”   常乐用手中的竹筷夹起一块松软可口的梅花饼放在白子缇面前的木碗中,笑得异常温柔得体。白子缇似乎很是习惯了一般,转头冲常乐笑笑,然后伸手轻轻揩去她脸颊上的面粉,“你呀,每次都这么不小心。”   常乐略微有些红了脸,然后嗔了他一眼,这才专心吃起眼前的饭菜,许是口渴,常乐的右手还未抬起,白子缇便已将刚刚晾好的茶水递过来,恰好扣进她的手心。   常乐笑弯了眉,身上浅灰色的素布衣裳以及鬓角的些许乱发,通通都掩盖不住她的灵动婉转。   “小心喝,别呛着。”   白子缇满目的宠溺与真挚,热切的目光牢牢锁在常乐身上,常乐默不作声地息下自己被白子缇那蜜地发油的嗓音带起的鸡皮疙瘩,手指绕过桌底下的布料,准确掐上他的大腿,然后笑得照样容不下一丝破绽。   白子缇得寸进尺地握住常乐的手,靠在唇边烙下轻轻一吻,“小宁儿,看来这两天你的病就能大好了。”   常乐嗖地收回双手,然后再为白子缇布上几块鱼肉,妥妥一副贤妻良母的模样,“全是你的功劳,不辞辛苦照料我多日。”   宋祁落座于圆桌的另一头,手中的竹筷紧了又紧,眼角的余光瞥到对面二人琴瑟和谐的亲密模样,唇角勾起一丝怅然清冷的笑意,心头不知到底是何滋味,只得独自饮了数杯,然后酒杯砸在桌面上,透出一道清脆异常的声响,“多谢二位款待宋某,既然在下已经服了药,眼下烧也退了,就不再打扰二位,先行告辞了。”   常乐听到宋祁的声音时,心底忽地涌上一股酸意,却见白子缇伸手搭上她的肩膀,然后与她靠在一处,对着宋祁笑得春风得意,“宋公子也要多多注意身体,慢走不送。”   宋祁不自觉摇头轻笑,来时是自己不请自来,去时定也是狼狈而去,公平得很。   望着宋祁的背影逐渐消失在屋门处,常乐这才捂住心口,然后匆匆饮下几杯温水。刚刚一心想着与白子缇在宋祁面前假意恩爱,谁知,一不小心便多说了几句,嗓子疼得厉害,直到灌下那碗药汤,这才稳稳舒了口气。   感觉今日的汤药味道有些不同,似乎多了一丝甘醇的香气,常乐皱着眉头瞧了眼白子缇,那厮心有灵犀般笑道:“昨日你那位朋友带了三株流斑过来,我把叶子捣成汁分为了九天的分量,今天先煎了一副,你试试看效果如何?”   常乐这才点点头,将手中的药碗放到圆桌上,想着将剩下的饭菜收拾一番,谁知白子缇却稳稳抓住她的手,只一用力,常乐便被他紧紧箍在怀中,虽是温暖坚实的怀抱,她却觉得莫名少了几分真实的感觉,“小宁儿,今夜的所作所为,所言所语,皆是出于我的真心,我们北域的男子从不婆婆妈妈,我要告诉你,我是真心想娶你为妻,爱你护你,今后虽不能大富大贵,但可保一世安稳快活。”   常乐未曾料到白子缇会有这么一出,可他确实救了她,还是在她最为落魄的时刻。常乐腹中的话犹豫半晌,吞吞吐吐不知如何应对,白子缇却伸手抚上她的眉头,唇瓣轻轻压下,抵在她的唇上,啃咬流连,一刻都不肯让她得空喘息,末了,才终于微微离开她的唇,笑得风流尽现,“怎么,先生我这方面的功夫你可还满意?”   常乐有些苍白地扯起一丝笑意,之前总是以为,她会将自己完完整整地交给宋祁,可惜他却不要,如今她的心中还可以腾出地位留给旁人么?   ...   “小安,你可算来了!这几日躲在家中陪着美娇夫,可有段时间没有来这春风楼了。”   常乐扶了扶发上仅有的一根木钗,然后有些莫可奈何地瞅着周围将她围成一圈的春风楼姑娘们,笑得一脸诚挚温柔。许是常乐之前在京都望江楼做了好些时日的老板,来到北域之后,因了春风楼是个捞钱最快,信息又最为灵通的地方,常乐与春风楼的老板娘说了说自己的想法,没几日便与这儿的姑娘们打成一片,闲来无事时总会过来捧捧场子,听听消息,看看能不能由此得知棉儿他们的下落。   今日是春风楼难得的花魁之夜,常乐知道白子缇晚上要带学堂的孩子去参观临镇的灯会,所以也未通知他一声,便过来春风楼瞧瞧热闹。   春风楼中与常乐最为交好的就是去年春风楼的花魁尤清欢,这是她为自己改的名字。此人来自北域之外的夷族,性情热烈火辣,眸子似海水般蓝盈盈一片,与她交流时总是不需有何防备,比起与旁人交往要自在许多。   常乐去三楼找到清欢之时,她正用一口满是异域风情的音调对着面前的女子讲些什么,由于那人背对着常乐,常乐一时并未瞧清那人的模样,只冲清欢招手笑了笑,然后示意她自己回去楼下等着。   尤清欢却突然眉梢带喜地唤了常乐一声,“小安!”然后她对面的女子有些好奇地转身探头瞧过来,平日里豪气通透的眸子瞬间聚起一股震惊与不可置信,常乐本打算下楼的身子一僵,她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自己会在此情此景下遇见棉儿。   “夫人!”   常乐被棉儿撞得有些趔趄,那孩子缩在常乐怀中,哭得梨花带雨,比平时可要温柔可怜万倍。常乐未发一言,只默默伸手抚上她的背,似乎在轻轻告诉她说,苦了你了。   尤清欢瞧着她二人相熟,遂忙笑着上前,冲常乐道了句:“你们认识那就太好了,一会儿棉儿会竞选花魁,想必现在过于紧张,由你来安抚似乎更为妥当一些。”   常乐有些吃惊地握住棉儿的肩膀,不知她为何会跑到春风楼来竞选花魁。   “夫人,此事说来话长,不过能再见着你,棉儿虽死无憾了。”   常乐忙伸手掩住她的唇,然后倾身上前,将棉儿再次紧紧抱住,“放心,我来带你回家。”   棉儿似乎默了许久,然后哭得有些凌乱痛苦,“夫人,你的声音……对不起,是棉儿没有保护好你!”   “芊芊呢?”   常乐拍了拍她的发顶,为棉儿安抚情绪,棉儿的声音却因了常乐的问题而愤怒异常,“夫人,您还提那个人做什么,今后咱们就自己好好过日子,再也不和那淮南王府中的人有半分联系!”   常乐微微叹了一声,“棉儿……”   棉儿这才挽住常乐的胳膊,额头抵在常乐肩上,常乐还待开口说些什么,便感觉肩头一阵凉意,棉儿的身子微微颤个不停,只一开口,啜涕声便再也止不住,“夫人,对不起,棉儿来得晚了。今后有棉儿在,谁也不能欺负你。”   常乐的眼睛本是干涩酸痛,听过棉儿的话后,终是忍不住落下两滴泪来,灼烫地惊人。   “傻瓜,今后咱们相依为命,再也不回那京都繁华难测之地不就好了,快别哭了。”   常乐伸手抚上颈间那枚戒指,似乎若是做了这个决定,那她与宋祁便再无可能。但是除了这枚玉扳指,她再也拿不出其他来为棉儿赎身……   宋祁,你知道吗?其实我一点也不怪你,只是你我之间总该有个了断,再不纠缠,不是吗?      ☆、婚约在身   我明白,这一切都不可重来,可惜我还是想与你相处三日,就三日。   是么?可惜,我不愿意。   ~~   因了见到棉儿在春风楼中,常乐并未下楼观看那热闹无比的花魁大赛,而是拉着棉儿去找了春风楼的老板,将那枚早便不该属于自己的玉扳指摘下,慎重放到对方手中做了抵押。   出门之时,常乐向台上望了一眼,其间含苞待放的姑娘们,个个罗衣水袖,蝶影蹁跹,映着满堂的花灯琉璃光,落在人眼中,击在人心头,倒像极了当年她在望江楼中办的第一场红花宴。   常乐有些怅然地勾勾唇角,目光收回时却一不小心瞧见一道熟悉的身影。那人单手擎在下巴上,桌上零星几个酒壶倒了一片,他似乎醉得不清,脸颊上难得浮现几许粉嫩,此刻在他身边正缠着一名青衫绿底裙的俊俏姑娘,那位姑娘笑得风情万种,与他贴得极紧,宋祁却好像并未发觉有何不妥。也对,许这场景才是淮南王爷的一贯作风罢。   察觉到常乐的不对劲,棉儿顺着常乐的视线探过头去时,恰巧望见了同样的“风景”,登时撸起袖子,火冒三丈,打算上前与那人理论一番。常乐笑了笑,一把按住棉儿的胳膊,微微摇了摇头,棉儿却气得双颊通红,“夫人,虽说棉儿不希望你与淮南王府再有干系,可王爷他也太过分了些,偏偏要跑到你在的地方做这些风流事么?”   常乐轻轻呢喃一句“风流事?倒也算不得。”却不料,可巧正当此时,那名女子自行剥落肩头薄如蝉翼的纱衣,而后拉起宋祁便打算向二楼房间走去。   常乐心头猛地一跳,不知为何,面上竟有种火辣辣地灼热感,常乐冷不丁咳嗽两声,此时一曲终了,众人掌声还未响起,她这声咳嗽也就显得格外突兀,乃至于宋祁禁不住回头向常乐的方向望了一眼,常乐先一步拉过棉儿隐入人群之中,遂他并未瞧见自己想见的人。   宋祁打算走向二楼,此时,却听见一首莫名熟悉的曲子,琴声婉转悠扬,空灵有序,情到深处,更是引得人心弦铮铮作响。他记起了,这是乐乐曾经让琴师为望江楼重新开张而排演的曲子,只是尚未来得及演奏,她便被送进了西禁司罢了。   他有些不可置信地转身,台上一抹泣血红衣狠狠抓住他的心,他会随着她每一次跳跃,每一次转身,每一次回眸而揪心,他会情不自禁想将她禁锢在自己的怀中,哪怕她恨他终生。他从不知道,她还会跳舞,而且翩若惊鸿,不若凡尘。她的眸中一直含了丝笑意,很轻很淡,似乎只要细风一吹,便会散得一干二净。已经管不住自己的脚步,曲音将落的那一刻,他纵身跃到台上,将她一把抱起,抬步离开了春风楼,直到他二人的身影消失在石黑色的夜幕中,众人这才将将反应过来,仍是热闹地响起了一阵难息的掌声。   宋祁的下巴贴在常乐脸侧,他的鼻音很轻,眸光却沉得发亮,双手牢牢箍在常乐身上,就如以前在淮南王府的那些日子一般,每每都让她觉得自己明明已经离他足够近了,可到头来,却还是看不透他。   “宋祁……”   常乐压着嗓子唤了他一声,起初宋祁并不搭理她,只自顾自抱着她向前走去,常乐有些着怒地伸手揪住他的衣领,恨恨地打算说些什么,宋祁却趁机利落地低头,顺势贴上她的唇,与她轻轻缠绵,缠在她腰间的手亦越收越紧。在旁人看来,此般情景,倒像是常乐强吻了他一般。常乐的脑子有些发晕,只那一瞬间,之前那股熟悉的感觉便再次汹涌而来,淹没了她的理智,似乎世间万事都可以先抛之脑后,只要是为了这个人。   她本该挣脱的,她明明早便想好了要忘却一切不是吗?不再纠结于前尘过往,可她仍是不想挣脱,只因这也许便是他们今生今世最后一次的交集与纠缠。   “乐乐,我不妄想你能原谅我,我明白,这一切都不可重来,可我还是想与你相处三日,就三日。?”   宋祁的眼神出奇地真挚,眼眸深处似乎还聚了层水光,滟滟随波,清亮摄人。常乐一开口,就毫不意外地瞧见那人眼中瞬间消逝的光芒。   “是么?可惜,我不愿意……”   常乐伸手覆上他的眉心,声音温柔坦然“宋祁,你知道吗?我累了,今日这支舞本是当初我为你而学的,如今也算是跳与你看了。从此,你我就算两清了罢。”   宋祁,我想我们不该再继续拖累彼此,多年的恩怨就此一笔勾销,今后山高路远,后会无期,也不失为一桩美事。   宋祁的手似乎有些微微发颤,常乐再次开口,笑道:“其实,过几日我便要和子缇成婚了。若是王爷有空,也可留下来观礼,之后再走也不迟。”   宋祁的身形晃了晃,笑容亦有些勉强和苍白,“呵,原来这世间苍茫,总有太多猝不及防的事情。”   似乎想起什么,常乐拿开宋祁的手,冲着宋祁温声道了句:“宋祁,对不起。”   宋祁淡淡笑了笑,面色融进一片漆黑的夜色中,了无痕迹。   “为何道歉?”   “虽说我能记起前世大多的记忆,可我还是我,从来都不是你心中的月琅。若是如此,你在我身上花了太多的力气,却没有尝到一丝报复的快感。”   宋祁本是倚在路边的扶柳下,听到常乐的话,只微微转身离开,声音被夜风吹得有些零散摇乱,“你不是她,我也不再单单只是戚常远了。”   今次一别,譬如今朝昨日,虽有最熟悉的经历,却无法期待来日重逢……   ~~   常乐带着棉儿回到白子缇的住处时,已是深夜,知他出到邻镇看了灯会,遂常乐并未多想,当时便回屋睡了过去。可谁知如此过了三日,白子缇仍是没有一丝消息,就像人间蒸发一般,常乐这才有些着急地出去寻找,可等她们问遍了留川城的熟人,愣是没有一人得知白子缇在哪,学堂的孩子更是称先生前两日便把他们亲自送回了家中。      ☆、一日相陪   冬霆正在厨房煎药,火灶的热气从屋中涓涓涌出,随风直到云霄之上。宋祁手中捧了本书,就倚在离厨房不远的垂柳上。晨光熹微,层层镀在他略显苍白的面上,有种难以言愈的凄美之感。常乐跑到齐公馆后院时,见到的就是这副淡静和谐的场景。   “安姑娘来我这儿可有要事?”   似乎感觉到她的脚步,宋祁头也未抬,只幽幽传来一声问候,还是唤得她安姑娘……   常乐没有搭理他的话茬,自顾自急走两步,双手揪住他的领口,“子缇呢?!”宋祁静静地望着她的双眼,只见她眸中波光荡漾,可落在宋祁眼中,却全是对另一位男子的担忧。   “安姑娘这便为难宋某了,在下与白先生既无先怨,亦无近交,又怎会知晓他的去处?”   宋祁轻轻拂去身上零星几片落叶,语气淡淡,若是常乐并未与他那般接触交往过,怕是当真就相信了他的所言所语。   “宋祁,我只希望至少有一次,你不会再骗我。”   常乐的怒气刹那间飘得很淡,只见她侧身学着宋祁的模样倚在树旁,呼吸亦是淡淡,只留下晨风中那一丝细细的余波仍在起伏荡漾。宋祁几不可见地嗤笑一声,欺骗?原来,无论他多么努力,在她心中,都只是一个骗子,罢了。   “呵,果然还是你最了解本王,既然你如此开门见山,本王也不妨就直说了,不知前几日宋某的要求,乐乐你想的如何了?”   常乐虽然心知这件事许是宋祁所为,可听见他当真亲口承认时,一股熟悉的压迫顿痛感还是不期然封住她的心口,她挣扎喘息半晌,终是息下心头的波涛,然后合上双眼,声音淡漠,没有一丝商量的余地,“一日,就一日。”   宋祁勾唇一笑,然后轻轻俯身,额头贴在常乐肩膀,流散的长发泼墨般随风滑落,缠绕着常乐的指尖,有股清晨独有的沁脾凉意。   “乐乐,为夫看得有些乏了,不如你我二人上街逛逛,如何?”   常乐知道宋祁是从这一刻便算起了,她本也不想与宋祁二人单独相处,所以轻轻出声“嗯”了一句,手心却下意识抚上那人的发顶。常乐猛然一惊,自己从未如此对待过宋祁,可为何这个动作却如此熟悉,似乎已经铭刻到骨子中一般。   宋祁拉起常乐的手,略显憔悴的面上却瞬间挂上一抹璀璨的笑容,与他平时那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清俊模样大不相符。常乐深呼一口气,轻轻将手扣在他的手心,就当他们还是处于淮南王府的那段日子,就一日,让她彻底放纵自己,放纵自己心底早该扼杀的那段感情。   冬霆见他二人打算步行出街,连忙紧走两步追了上来,有些慌张地唤了句:“王爷,您……”   “无妨。”   宋祁微微侧首,安抚地望了眼冬霆,那人这才恭敬地垂手退到一旁,常乐疑惑地蹙眉,却并未就此多想。“宋祁,你要带我去哪?”常乐见宋祁说是上街,却并不带她闲逛,只在城门口处命人牵了匹白毛骏马,然后将常乐一把抱起,带到马背上,这才忍不住张口问了这么一句。   宋祁将常乐向怀中带了带,然后一勒缰绳,马儿便长嘶一声,奔出城去。见常乐脸色有些惊疑,宋祁这才贴近她耳侧,低低笑出声来,“怎么,怕本王将你拐走?”   常乐本还害怕,听到宋祁这副语气之后,愣是长了胆子,“淮南王一诺千金,又怎会做出这般背信弃义的事情来?”   宋祁闻着面前人发上那股熟悉的幽幽兰香,一时间,竟不知今夕何夕,只想着若是能回到当年仍在淮南王府的那些日子,他一定会不顾一切将她占为己有,就算是以另一个男人的身体,不再顾忌那些愚不可及的事情,这样至少在他离开之前,她只会是他一个人的。   “我一直都想去一个地方,如今恰好得空,顺道带你过去瞧瞧。”   常乐倚在宋祁怀中,不知为何,她总会感觉自己就被浓浓的安全感所包围,一不小心,便倒头睡了过去。待她再次睁开双眼时,面前是两座清冷的孤坟,明明是葬在一起,却相隔十余米,遥遥相望,两相惆怅。   宋祁将常乐放下马后便将白马拴在一旁的树干上,自马背上的挎包中拿出两个锦盒,然后便折身进了树林深处。此间是北域之内的一处山脉,花繁树茂,却了无人烟,貌似已经荒废了多年,常乐心想,这也许便是当年盛名一时的无妄山了。见宋祁转身离开,常乐也不惊慌,只缓缓踱步到其中一座坟墓跟前,手指轻轻拂去墓碑上的灰尘,然后脱口呢喃而出:“吾爱戚长远之墓”。其中“长远”二字貌似还被刻碑之人着重画了几笔,常乐抚上那块俨然年头已经十分久远的石碑,然后猝不及防地落下一滴泪来,似乎刻碑人当时那股绝望心酸全然压在心头。   宋祁赶回来的时候,就见常乐蹲在路边把玩着手中的石子,他并未说话,只上前将手中一小束刚刚摘下的野花放到另一座墓碑跟前,目光柔和似水,玉手轻抬缓缓拭去底座上的落叶,然后自怀中掏出刚刚的两个锦盒,取出其中的两个物件,常乐认得出,那便是宋祁曾经送给她的墨玉扳指与脆玉镯子,只是其中一者被她当了,一者被她拿去做了抵押,常乐微微咬了下嘴唇,原来,都是被宋祁赎回了吗?   只见宋祁小心翼翼将其放在墓碑前方,声音中饱含深情与压抑,“月琅,这是当年我送你的信物,我本以为我与兄长的那一战后,这些东西便会消失不见,可不知为何,它们竟然也陪伴我来到了这里。如今,我把它们送回给你,这样也算是我在陪伴你了。”   常乐心底忽然有股异样的感觉,宋祁这般行径明显是将她与他口中的月琅分成了两个人,可她明明拥有月琅的记忆,宋祁这又是什么意思?明明是宋祁撒泼耍赖地要自己陪他一天,可当她违背原则答应的时候,他却将她带到他深爱女子的墓前,难不成只为,羞辱她么?   宋祁在月琅的墓前细语了许久,大有畅谈不休的架势,常乐一屁股坐到一旁的树桩上,恶狠狠地啃了口刚刚摘下的半大酸梨,一瞬间牙齿大有齐刷刷罢工的趋势。常乐正闷声发气,却见天色忽地就有些阴沉,一阵凉风吹,霎时间便落起了蒙蒙细雨。常乐终于有了底气一般,上前狠狠拉起宋祁的手腕,心底却害怕宋祁会在那人的墓前拒绝她的接触。却见宋祁隔着朦胧的山间烟雨,冲她笑得灿若星河,诱人的红唇因了细雨的滋润而显得更为饱满,他嗖地低头,狠狠含上她的双唇,是他前所未有的激烈炽热,似乎想将她就此生吞活剥一般,常乐有气无力地锤了锤他的胸口,口中却一不小心漏出一丝娇喘,惊得自己都忍不住耳根一红。   “宋祁,你这是做什么?这雨越下越大,我们该回去了。”   常乐伏在宋祁胸口喘了几口新鲜空气,这才得了力气恨恨地瞪了他一眼,一想起宋祁在月琅的墓前与她这般亲近,脸上就烧得厉害,控制不住地脸红心跳。   宋祁轻轻勾唇一笑,“良宵苦短,是该早些回去。”   常乐既气又惊,小手捂在胸口,义正言辞地指责道:“你什么意思?!我说的陪你一日才不包括这个。”   只见宋祁低头抿唇一笑,然后将她一把抱起,策马回城,声音悠悠,钻到常乐的耳缝中,气得她脑仁生疼,“乐乐,早先定下约定时,本王可没说这陪字要作何解释。” 作者有话要说:  常乐:宋祁你丫的,陪.睡超出了姐的业务范围!   ☆、一刻温存   “两位客官,是打尖还是住店?”门外的雨噼里啪啦下个不停,宋祁跺了跺满是污水的马靴,这才将常乐自怀中放出,常乐双脚一着地便撒欢似得转了几圈,嘴唇却是冻得有些发白。   “住店,上房,烧桶热水。”   外面这天已然无法赶路,自无妄山回城也只有这一家客栈还未客满,这老板明知故问,精明地紧,却不曾想宋祁却是个不在乎金钱这种身外之物的主儿,俗称大佬。宋祁并未因此表现出不耐烦,只是效率极高地表达了自己的要求,然后一把扛起仍在门口同其他客人一起观雨的常乐,跟着客栈小二的脚步上了二楼。常乐心知挣扎无效,也不想被旁人看了热闹,只得保持着一抹得体的微笑,直到宋祁将她稳稳放到二楼尽头的房门口,不觉嘴部的肌肉都有些抽搐酸涩。   “公子待夫人竟能如此用心,小的在这客栈待了十几年,整日迎来送往,还未曾见过比二位还要般配的夫妻。”   那店小二颇具诚心地冲他二人夸口称赞,双手却暗搓搓揉在一起,似乎是见宋祁穿着贵气,想借此得些小费罢了。要是放作往日,常乐也没什好说的,可偏偏宋祁这厮弃她骗她、伤她辱她,她偏偏不想与他组成一对儿。   “这位小二哥说的哪里话,这位公子是本姑娘的债主,为了逼迫在下还债,遂打算做些逼良为娼的勾当罢了。”   常乐说得很是动情,那位小二哥一时之间还当真将宋祁看成了人贩子来着。宋祁一把搂过常乐的腰,声音温柔动听,就似山间潺潺流动的溪水,一瞬间抚过人心头,就连那小二哥都差些红了脸。   “抱歉,爱妻多年积疾如此,在下唯有纵容爱护,还请你莫要怪罪。”   常乐瞅着小二哥那光芒乍现的双眼,得意的小表情彻底阴沉了下来,色.诱可耻!   “宋祁,你放这些热水做什么?”   常乐裹着床上仅有的一床被子,双眼滴溜溜地转了两圈,见宋祁默不作声,只在那静静地向浴桶中兑着热水,这才忍不住发声问了一句。宋祁也不抬头,只冲着常乐淡淡道了句:“脱衣服。”   常乐将衣领揪地更紧,宋祁见她这副纠结的模样忽地心生恶念,只见他上前两步,一手箍住她的双手,一手按上她的腰带,只轻轻一用力,外面的层层罗衣便瞬间脱落,漏出里面大片白皙细腻的肌肤,“宋祁!”   常乐甩手而出的一记耳光恰好打在宋祁的面上,宋祁眸子中晦暗一片,却只是轻笑出声,“若是知晓如今让你献身本王如此艰难,早在当初我便该直接将你占为己有才是。”   常乐愣怔地瞅着自己的双手,她不知道刚刚那一刻自己到底在害怕什么,抑或是自己心底是否又期待着宋祁会做些什么……   宋祁将一件干净的长衫扔到常乐榻上,而后转身出了房门,临走之际不忘提醒她一句,“湿衣服趁早换下来,否则就你的身子,明日便会着凉。你在屋内泡澡便好,我下楼叫些饭菜。”   常乐望着自己手中那件青色长衫一时失了言语,直到宋祁为她紧紧扣住房门,她都未发一言。有些事情她早就清楚,可是她从来都不肯承认。比如,她真的很喜欢宋祁,喜欢到差点忘乎所以。   宋祁将饭菜端上二楼时,天色已是全黑,狂风夹杂淅沥的雨滴捶打在屋檐上,凉得渗人,却算不得冷。宋祁本是定了两间屋子,可当他推开常乐对面那扇屋门时,里面有几位过路的镖师正围成一团掷着色子。宋祁眉毛一拧,正想发怒,却感觉有人勾住自己的胳膊,对着屋内的几人笑得一脸讨好,“几位大哥继续,我家相公脑子有些抽风,跑错了地方,您们还要多担待。”   那几位镖师互相望了一眼,眼神之中明明全是‘好好的小伙儿,竟然是个傻子’,然后颇为同情地冲常乐摆了摆手,常乐这才拉起宋祁的胳膊,一溜烟跑回了自己的客房。   “什么意思?”   宋祁将饭菜扔到桌上,额前的碎发因为刚刚被风雨打散而遮住他的右眼,常乐见他身上的衣服还是湿哒哒黏在身上,遂连忙上前,将他的外衣褪下,宋祁一把扼住她的双手,然后将常乐紧紧按入怀中,扣得死紧,常乐却只笑得灿若桃花,“我把你的房间退了。”   宋祁的嗓心忽然有些干涩,“你到底要我如何?”   常乐没有答话,只微微踮脚勾住他的脖颈,狠狠啃上他的唇瓣,舌头亦是有些笨拙地在他双唇之间探索,企图突破这层坚固的防线。宋祁的拳头攥起又松开,如此往复了数次,终是一把将常乐抬起,然后跨步到依旧冒着腾腾热气的木桶中,常乐的脊背触到木桶湿滑的壁身,禁不住微微蜷缩起来,彻底扎在宋祁的怀中,任由宋祁将她的里衣利落地剥除,然后将她抵在桶边,灼热的呼吸伴着水汽一齐扑到常乐耳中,常乐的身子就似化在水中一般,只能弱弱地挂在宋祁身上,脑子也已乱成了一团,由不得半分思考。   许是终于自她唇上得到了满足,那人的唇瓣开始不规矩地到处游走,双手更是在常乐身上徘徊,只听窗外一声惊天雷响,宋祁不知为何竟飞速拿过一件外衣将常乐牢牢裹在中间,然后不慌不慢地将自己的衣裤穿好,纵使模样再落魄,也抵不住那抹贵气与淡静。   “既然都来了,又何必躲躲藏藏?”   常乐心下一跳,果然只见江恒裕带着身后的一队人马破门而入,小皇帝在他身后缓缓现身,走到宋祁身前站定,面上的笑容若有若无,“皇叔,让你过瘾之后再上路,已是侄儿最大的恩赐了。”   常乐的脸色愈发苍白,却见江恒裕自小皇帝身后发现了常乐,然后歪头一笑,声音清朗利落,却像一道阴影罩在常乐头顶,常乐忽然有些浑身冰冷,“乐乐,辛苦你了,若是没有你的帮助,陛下这出戏又怎会如此完美?”   常乐拼命地摇头,眼前忽地就被泪水朦胧了一片,宋祁只静静地望了她一眼,眸中无悲无喜,似乎落入了身后风雨大作的尘寰之中,那般熟悉的表情,却是她再也无法碰触的距离。   “原来如此……”   宋祁突然轻笑出声,“原来这一世还是如此……”   常乐的瞳孔猝然放大,等她拼命追到窗前,却只见宋祁那抹灰白色的身影自楼上消失,了无痕迹。此处虽是二楼,底下却是一处碎石地,宋祁从此处下去,怕是有去无还。只听小皇帝微微叹了一声,“下去搜,朕要为皇叔留个全尸。”   直到江恒裕一手扶住常乐的肩膀,她这才愣愣回头,望着随风起舞的窗子,不知打哪儿涌来一股蛮力,直接甩开江恒裕的双手,然后顺着宋祁的足迹一跃而下,面上终于挂起一丝满足的笑意。   原来,无论是江恒裕还是小皇帝,都未曾相信过他的灵魂一说,他们只以为这是宋祁的计策,一个迷惑敌人伺机叛乱的计策。所以江恒裕装作与他合作,只为进一步利用宋祁,寻其短处,让他自掘坟墓罢了。常乐,便是江恒裕的第一步棋子。早些时日,常乐因了殴打府尹大人而欠了恒裕一个人情,他求自己帮忙,她没有拒绝的理由,更何况这个色.诱的对象还是个清俊无比的富贵王爷。只是她从未想过,就算知道他一直将自己当做了另一个女子才会温柔以待,她还是失了心,哪怕为此她曾经竭力想变成月琅的样子,但她终究只是自己。   可宋祁还是因她丢了性命,哪怕直到最后一刻,她才恍然想起所有的故事,月琅是她,她就是月琅。望着宋祁消失在窗口的身影时,那份绝望就如天网般铺天盖地而来,她知道,她要和他同归同去了。   常远,若说上一次想起前世之事只是骗你而已,那么今夜,我是真的记起了。虽然知道你无法原谅我,可我还是再一次厚着脸皮来与你死在一起了。   对不起,我爱你。   既是常乐,亦是月琅。   ☆、番外之若有来生   今年的冬天异常地冷,无妄山上覆满了白雪,伴着此刻那片刺眼的鲜红,显得格外壮烈。起兵数月以来,这是戚常远第一次感觉到无力的滋味,一股逐渐由心口散发到四肢百骸的撕痛感将他慢慢吞没、侵蚀。   望着插在自己心口的那把玄铁宝剑,他抬头,飘忽不定的目光恰巧落在兄长那不可一世的面容上,那人的嘴角笑意凸显,灼伤了他的视线。   就在此刻,他自不远处瞥到那抹让自己魂牵梦绕的淡烟色身影,长发随风飘散在身后,那般绝世出尘,这世间也只有他的月琅而已。不顾自己的伤势,他便似着了魔一般疯狂地叫喊。   那人的名字刻在自己心底多年,念念不忘,虽说是她将他送向了死亡。   对面的兄长见他此般模样,却蓦地嗤笑一声,上前贴近他的耳侧,声音有抹刻意的惊疑:“七弟,难道在无妄山的这些年你竟不知,你心心念念的月琅师父,她是听不见的吗?”   听不见……   他身子冰凉地厉害,只见他双膝一抖,猛地扎到在身前雪白的地面上,戚常炜抱着胳膊立在他头顶,笑容灿烂,晃眼地厉害,最后却隐在身后的雪白山峰之间,“七弟,不瞒你说,这无妄山的南途师父是我的眼线,多亏了他,你的月琅师父只会一心以为你是戚常炜,所以才有了我这个皇帝。你说说,若是她得知你惨死在我手中,还会不会心甘情愿地委身于我呢?”   戚常远的双手深深扣进身下嫣红的雪地之中,额上青筋暴起,汗滴伴着血丝滑下,在他面上留下一条诡异的痕迹,“也许你从不知道,我想要的从始至终都是她,而非你心心念念的这天下。”   戚常炜心下狠狠一抽,却见对面伏在地上的男子缓缓瘫倒,再也没能站起身来。   等戚常远再次恢复意识之时,他才发现,自己飘飘荡荡于无妄山的顶空,断仙崖上的红衣女子歪倒在一处墓碑的旁边,身侧还零零散散翻滚着几个酒壶,他上前几步,手指颤巍巍抚过月琅微颤的睫毛,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触碰到她,哪怕他们之间的距离只有一寸而已。   他侧头看向那块墓碑,只见青色的石碑上刻着寥寥几字,“吾爱戚常远之墓”,常远二字还被她着重勾上几笔,他的眼眶有些异样,眨巴了半晌,却已经再也流不出泪来。   若是无缘,何必相识?   若是有缘,何不终老?   空中忽地飘起几瓣雪花,晶莹剔透,洋洋洒洒坠入凡尘,他想着,若是自己离去,那她是不是就可以好好过完自己的余生了?   可眼角余光却猛然瞥到一抹刺眼的鲜红,顺着月琅衣服的纹路,缓缓没入身下的雪地之中,与他离开的那日,一般无二。   不要!   他无数次拼命呼喊,希望有人能救回他的月琅,可一切都似空谷回音,到最后,都传回了自己的耳朵,天地茫茫,竟没有一个人可以帮他。   他将手指贴在月琅脸颊,就像自己当真将她托在手心一样,“月琅,若是有下一世,我定要与你厮守一世,再不分开。”   他知道,也许他之所以固执地强留在人间,只是为了再次找到她,仅此而已。   哪怕,她已将他彻底忘记……      ☆、大结局篇(上)      轻柔的细风拂在面上,有些微痒,明明如今正是寒冬腊月的天气,积雪成堆,阳光却又异常暖融融的,化在人心尖,让人禁不住灵台一明。常乐睁开双眼时,瞧见的就是这么一幅场景,只是这郊外的半干枯树旁还昏睡着一个约么只有十三四岁的男孩。那个男孩长了一张乖巧精致的面孔,白皙的鼻头高高挺起,小小的红唇虽然因了寒冷而有些暗红,却仍然饱满可爱,一身衣裳颇为精致,脸上却脏兮兮一片,小身板整个蜷缩在一起,口中断断续续吟出几声,“娘亲……”   常乐整颗心就似化开的潭水一般,柔汪汪一片,低头瞧了瞧自己的衣服,是她平日里最爱的白雪流霜裙,百褶的裙底,腰间还扎了一束铃铛,在她款步走向那个男孩的瞬间,欢快地叮咚作响,如山间清泉、如晚间新月,沁人心脾。   常乐微微弯腰,矮身蹲在那个男孩的身前,芊芊素手抚上那人好看的眉毛,笑得温柔尽显,正巧此时,似有感应一般,那孩子亦怔怔张开双眼,迷蒙的双眼仿佛带有磁性的吸石,将人一不留神便拉入黑暗的旋涡。那人在半睡半醒之间,瞧见了一张绝世出尘的脸庞,伴着那朵醉人的笑容,他的眼中瞬间升腾起无数烟火,却又在下一瞬间,尽数湮灭。   只听常乐缓缓出声,悦耳如丝竹管弦,“你这孩子,可还认识我?”   戚长远淡淡垂了双眸,声音有些深沉暗哑,“不认识。”   谁知,常乐只是微微笑弯了眉,轻轻起身,右手落在那人眉头,“若是从此随我四海为家,你可愿意?”   戚长远眉毛一跳,手心攥地死紧,小嘴却仍是倔强的不肯张开,常乐低叹一声,转身欲走,果不其然,身后的小家伙却扑腾起身,自背后一把箍住常乐的纤腰,狠狠收了收胳膊,声音闷闷的却吐字清晰无比,“求之不得,甘之如饴。”   常乐却破天荒红了脸,月琅的身子和语气她还是有些不熟悉,可宋祁如今这副样子她却喜欢的紧,软萌小正太似乎点燃了她无限的母爱之魂。此外,虽说他年纪不大,身高却已经达到了常乐的下巴,如此一来,用不了多久,她就会被这丫无情地超越了。   常乐轻轻抚上那人交缠在自己腰间的双手,一时间竟觉得感谢上天垂怜,愿意让她从戚长远被送出皇宫的这一刻重新来过,这一次,她不会将他送回那个地方,而是将他牢牢锁在身边。   嗯,童养夫,一辈子!   宋祁生无可恋.jpg   常乐最近有件烦心事。   坐在一家客栈房间的塌上,常乐伸手烤了烤炉火,然后插起一只包子便昏昏然嚼了一通,全然不知其味。   宋祁这丫也不知是真将她忘了还是怎的,每日针对常乐的示好只冷漠地点头谢过便算了事,她气得浑身发堵,却又不能当真拿一个小屁孩撒气,这才恨恨地看着那厮整日跑出去和那店主的小女儿“鬼混”,只能自己坐在这里生些闷气罢了。   秉持着男娃娃的豆腐誓死不吃的道德标准,常乐只能一忍再忍,她感觉自己早晚要练成那举世无双的忍者神龟。正如今日,宋祁那孩子一大清早起床便跑出门去,至今未归,常乐百无聊赖了一清早,正打算也出门瞧瞧,一开门便见这家客栈的店主立在自己面前,举起的右手有些不合时宜的尴尬。常乐笑一笑,顺道打算将他请进屋内,那店主眉眼温和,性情敦实,一笑起来更是浑身充满暖融融的气息,常乐伸出的玉手被他握住,那人温声道:“在下刘忳,见夫人有意出门,不知可愿与在下顺道走走,谈谈孩子们的事情?”   常乐还未来得及拒绝,一听孩子们三字,立马儿回身关门,然后拍拍有些皱起的袖摆,礼貌地欠身,“先生请。”   刘忳见状,只不慌不忙地在前带路,出了客栈,此处靠近集市,街上总是热闹非凡,那人带着自己缓缓地兜了几圈,这才摆脱了人群,来到一条幽静的小路上,声音不徐不缓,“未曾想,夫人如此年轻貌美,小公子却已出落得如此伶俐漂亮。”   常乐未曾多想,往往人们都喜欢旁人夸赞自己的心上人,更喜欢让人夸赞自己,恰巧这人同时夸了她与宋祁两人,常乐只顾着笑成一朵桃花,“多谢刘先生赞誉。”   刘忳这才进一步表明来意,“我看令公子年纪虽小,却聪慧有度,与在下的爱女亦是投缘地很,若是夫人不嫌弃,何不提前定下这么桩姻缘?”   常乐脑子一懵,没听懂这刘忳到底是何意,等她回味了片刻后,这才一拍脑门,噗嗤一下笑出声来,刘忳却被她整得有些摸不着头脑。   “多谢刘先生抬爱,只是我们家常远已经有了命定的妻子,万万不得再耽误别的女子。”   刘忳只当常乐拿着理由搪塞自己,有些好笑地反问一句,“哦?不知夫人所谓的这个女子现在何处?”   常乐抬起自己的葱葱玉指,气定神闲地指了指自己的鼻头,然后嫣然一笑,“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   常乐回到客栈之时,天色已经有些晚了,她紧走几步回到客房,生怕宋祁耽误了晚饭影响身体,只听房门“吱呀”一声,室内却是黑乎乎一团,空气冷得厉害,炉火不知何时熄灭了,只留下一小撮灰尘。   常乐使劲搓了搓双手,心下瞬间被揪起,却见床头蜷缩着一团小小的身影,那坨东东似乎还在微微的抽动。   常乐连忙上前,轻轻掀开那人覆在头顶的被褥,只见宋祁正埋头朝着墙面,倔强的小脸在夜色的衬托下显得尤为可怜。常乐只得认命地叹了一声,然后一把将他揽在怀中,轻轻抚过他的头顶,似乎这人是自己今生最珍视的宝贝一般。   却见宋祁一把将她反扣在塌上,未干的泪痕挂在面上,让她莫名有些想笑。就在她当真笑出声的那一刻,宋祁猛地俯身含住她的唇,青涩而炙热,常乐惊呼出声,狠狠将胳膊抵在他的胸前,难以置信道:“常远,你这是做什么?!你还是个孩子!”   宋祁的眸光更加低沉,声音却有股难言的落寞,“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了……”   常乐心下一紧,手心轻轻抚上他的发顶,笑容渐渐浮现,“傻瓜,我说过要照顾你一辈子的。”   宋祁却红着脸躲过她的抚摸,赌气道:“我已经十七岁,早便不是小孩子了。”   常乐这才明白他的用意,心底也觉惊讶,原来,她和宋祁这般相处已有两年半之久。这些日子她一直将他看成孩子来对待,所以理所应当地觉得他还未长大,可是如今他比自己的个子还要高上许多,眉眼长开了一些,眼睛还是漂亮地出奇,那红唇更是娇艳欲滴。   见常乐冲着他发呆,宋祁一手解下自己绑在身后的缎带,墨发飞扬,迷乱了常乐的视线,“乐乐,我要做你的相公。”   常乐还未转过弯来,宋祁便再次低头,轻松地突破她的防备,直抵内心渴求之处,与她纠缠不已,双手缠上她的纤腰,大有要吃干抹净的嫌疑。   常乐秉持着一位监护人最后的底线,坚定地推开他的怀抱,然后冲着他微微着怒的眸子,笑得一脸亲切,“常远乖,既然是我的童养夫,那便要好好听话。正比如这件事情,只有到你二十岁那天才可以做。”   宋祁眉头蹙地老高,那厢常乐却已经跃到了门前,“晚安,记得不要再去拈花惹草,还有宋祁,我知道你记起来了。”   直到常乐淡定地帮他将门合上,宋祁这才红着脸自床上起身,看来自己装傻这一招早便被她识破了,不等到这幅身体满二十岁,他是无论如何都吃不到这块到嘴的肥肉的……      ☆、大结局篇(下)   从此之后,宋祁这孩子变得异常乖巧。   常乐在镇上找个间僻静的院落租住了下来,一是最近疲于奔波,想找个地方暂时歇歇脚;二是方便宋祁找个学堂教书。邻里街坊一见这孩子年方十八,竟能学贯古今,通经识典,一手飘逸的墨迹往往更是一张难求,都稀奇不已,每日登门拜访的男女老少络绎不绝,被常乐打发走的媒婆算一算好歹也有十位数靠上。   如此这般想着,常乐倚在桌边,摇着手心的檀香折扇,微微笑弯了眉,一副慈祥如老母亲般的笑容注视着宋祁伏案工作的身影,大有一种“众人爱你千百度,你却独属我一人”的得意之感。   虽然这人自从被常乐拒绝后,前段时间一直表现得礼貌谦和、斯文有礼,可落在常乐眼中,却像极了与人冷战的半大孩子。   宋祁回头去瞧时,常乐的脑袋已经一颤一颤地几乎落到身前的桌面上,他看了半晌,只勾唇轻轻笑出声来,如松风过野,让人心间不由万般舒畅。   常乐晚间习惯性地饮了些酒,现下困倦袭来,身上又莫名有些燥热,只能伸手不耐烦地扯下自己的外衣,然后翻滚一圈,打算熟睡过去。   及时自躺椅边接住常乐的宋祁刚刚稳下心神,又见那厢扯落外衣,只漏出浑圆白皙的肩膀与紫红色的齐胸肚兜。宋祁一把将她抱在怀中,然后稳稳走上两步,将她轻轻放在塌上,长袖一挥,那风中摇曳的细微烛光也随之湮灭。   他的喉结微微滚动,眸光暗了又暗,身上的灼热感却愈发明显。他想要她,这是从认识她的第一天开始便存在的事实,可与她纠缠了这么久,他们却迟迟没有确定那层关系。   今夜,他本该如寻常一般,睡在她隔壁的屋子,然后翌日伴着她的曼妙琴声醒来,全力压抑着自己,直到她彻底为他敞开怀抱的那天。   可如今眼前的人儿却在灵魂深处引诱着他,挑战着他最后的理智。许是觉得塌上有些恼人的凉气,常乐哼哼两声,一把抱住宋祁的脖颈,然后小脸在他胸口处满意地蹭了蹭,这才再次安静下来。   似乎被人点燃最后一丝残存的意识,宋祁终是低头,轻松抵上她的双唇,舌头亦是灵巧地长驱直入,与她纠缠不休。常乐半睡半醒间感觉有些微微窒息,双手无意识地敲打着宋祁的前胸,身子左右扭动半晌,仍是无法逃脱身上那人的桎梏。   最后许是梦中生意,一张口便脆生生咬上宋祁的下唇,宋祁重重地闷哼一声,呼吸却愈发炙热滚烫,脑子亦因这一动作而愈发兴奋。他的手利落地剥掉常乐最后一件里衣,然后双唇逐渐偏离她的唇瓣,一步步向下,直到听她禁不住溢出声声羞煞旁人的娇喘。   ……   待常乐终是从昏睡中清醒过来时,宋祁已是埋头耕耘了数次,此刻正将常乐拥在怀中,睡得正是香甜。   她一睁眼,首先便是满身的酸痛与羞恼,感受到身后那人落在她肩窝处的温热吐息后,常乐由衷地叹了一声,悄咪咪撩开被褥瞟了一眼自己的状况,小脸登时血红一片。   气鼓鼓地转头,她强撑着身子,打算将宋祁训诫一通,告诉他,这古人圣贤皆说不可贪恋女色也并不是没有道理!   可当她眼神触及到宋祁的那一刻,怒气与怨念瞬间全都消失不见。只见那人好看的眉毛罕见地完全舒展开来,即使在梦中,唇上还不忘含上一丝甜甜的笑意,鼻尖上因为彻夜“奋战”,还残留着几丝细密的汗水。他的头发全然分散开来,却将他的温柔尽数凸显出来。   常乐又叹了一声,玉白色的手指轻轻刮过那人的鼻尖,她已经不想再去考虑他如今这幅身体到底多大年纪,左右十八岁放在现代也已经成年,春风一度实在算不得什么大事。   “这样你便开心了?一点出息都没有。”   常乐轻轻捏住他的鼻子,声音软软地跌入宋祁耳中,只感觉天旋地转一般,常乐再次被那人带到身下,那人刚刚睡醒的声音带着一丝惹人犯罪的慵懒诱惑,“怎么?莫非是要为夫继续奋战几日才算有出息不成?”   常乐心知他在逗弄自己,却又不敢冒险,只能暗搓搓捂住胸口,笑道:“呦,这就醒了,果然年轻就是好啊。”   宋祁两眼一黑,差些被她气晕过去,只能狠狠低头,含住那人恼人的双唇,然后将她死死箍在怀中,“乐乐,我不想再等了,你是我的,也只能是我一个人的。”   他的声音有些孩子气的倔强,常乐伸手环上他精瘦的腰身,轻轻道:“好巧,这句话我也正想说给你听。”   “那我们明天就成亲!”   常乐望着宋祁精光闪闪的眸子,莫名有种上了贼船的感觉,“这个……还不用着急吧?”   宋祁大有从此君王不早朝的架势,“那我们就继续奋战到你答应的那天为止。”   常乐连忙遮住那人的唇,笑得节操尽毁,“不就是成亲嘛,无妨无妨。”   宋祁那厮见目标达成,只闷头搂上常乐的纤腰,然后继续睡个回笼觉,常乐忽地想起什么,不禁出声问道:“对了,你把子缇怎么样了?”   “没什么,他就是自己采药,不小心伤了筋骨,被人救起治疗了几日罢了。”   常乐一拍床板,“这么说来,与你无关?”   “嗯,差不多吧。”   常乐:“……你丫竟然敢骗我?!”   “娘子,无骗不成婚嘛。”   “闭嘴!这婚老娘不结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撒花!《穿越成老鸨怎么破》更到今日算是正式完结!!感谢各位小天使们一直追文,作者菌要就前段时间的断更表示歉意,下一篇文《找个妖兽谈恋爱》正在存稿中,期待再次相约。╭(╯ε╰)╮ 小说书本网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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